绣着花的布鞋

记忆中的母亲，一年四季是没有空闲时间的，春天播种，夏天锄苗，秋天收割。即便是到了冬天，大家子人围着坐在火炉旁，她便拿起麻线针给我们纳布鞋。

棉线那个时候是买不起的。天气若是晴朗温和，我和弟弟便会被母亲派遣到秋收后的麻地里，捡拾干麻柴。把干麻柴的皮扒下来。整整的一捆麻柴皮交给母亲。她便找一个光滑的橡胶垫，放在腿上，把这些麻皮变魔术似的搓成麻线，就可以给我们纳鞋底子了。

鞋底子又是由无数个碎布、旧布拼凑成几大块，把鞋模子放在碎布上裁剪下来。一层一层用面糊粘起来。用穿着麻线的针来回纳，这样的鞋底特别的厚实。鞋帮也是由碎步粘合裁剪的。完工后在上绣着各种图案的花朵，最后把鞋帮跟鞋底缝合在一起。我口述了个大概，因为工序特别多，做工也很复杂，可能有些漏疵。完工后，在母亲眼里就成了一双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解小东的一首《中国娃》红遍大江南北，里面有句歌词唱道: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啊。你猜对了，说的就是母亲纳的这种鞋。耐穿，且舒服。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很穷，应该说整个村子里都很贫穷，脚下的鞋子都是要自己做，小孩穿的衣服也是经过大人的旧衣服改造的。而母亲的女红却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好，只要一有闲工夫，她就给我们姐弟俩纳鞋子，鞋垫，修改衣服。因此，我家的街坊邻居都来登门拜访，向母亲讨教手艺。她更是古道热肠、亲力亲为的传教于她们。

到了念书的年龄，母亲托关系，把我送到县城里一所公办学校。临走的时候，递给我一双绣着花的布鞋，上面绣着一朵红梅花，分外妖娆。我欣喜的把它轻轻安放在书包里。这不仅是一双鞋子，更是承载着母亲的爱与牵挂。她冲满血丝的眼睛里，让我看到了无数个夜晚，粗糙而长满茧子的手里拿着针，坐在暗黄的油灯下面。一针一线的爱缝合在鞋子里。我心酸的转过身去，深怕泪水湿了眼。

踏入学校后，便知道这所学校的学生，大多都是名门望族，有钱人家的孩子。农村学生寥寥无几。踏入教室的那一刻，班里炸开了锅。无暇而纯真的明眸瞅着我这个带着泥土气息的乡村孩子，然后炸开了锅。老师带动着他们，鼓着小手热情地欢迎了我。

我穿着母亲临行时纳的布鞋，穿梭在学校、班里、操场各个角落。炫耀着母亲的手艺，还有她对我的爱。谁知她们不屑一顾的嘲笑我的布鞋磕碜、庸俗。城里学生都喜欢拉帮结派，她们总是欺负我说是乡巴佬。因此，我开始变得自卑。在他们眼里布鞋就象征着：穷人。我走在学校的每个地方似乎都能听到嘲讽与愚弄。我便开始讨厌穿布鞋。因为总能让我听到的尖酸刻薄的话语。更多的是描述乡下学生的穷酸样儿。

那次举行全年级的体操比赛，整整齐齐的校服并成一排排。白刷刷的运动球鞋更是锦上添花。我们班所有的同学都已经画好淡妆，穿好整齐的衣服，随时准备上场。老师严厉的催促着那些没穿白球鞋的同学，赶紧去跟邻班同学调换。眼看着，同学们都做好准备。我却心急如焚、呆木地站在那里。因为鞋子被我穿的又旧又丑。当提出换鞋时，她们都嫌弃的摇摇头。

我到底还是害怕了，害怕因为鞋子拖大家后腿。便放声大哭，老师慌张的跑过来问我缘由。老师出面后，找到了一个愿意跟我换鞋的学生。但我从她的眼里看到很不情愿的样子。她硬着头皮脱鞋，从头到尾都没同我说过话，我心怀内疚。比赛中，我们班发挥到极致，比赛拿了第一名。换鞋时，内向的我勉强说了句谢谢，她敷衍似的微笑了下，换上鞋便逃之夭夭了。

其实我特别喜欢体育课，老师安排的每项活动，都会让我特别兴奋，却碍于鞋子的缘故不敢崭露头角。我的人缘也是差到没朋友。并不是人品差，而是我不合群。她们都不会主动找我玩耍，而我也不敢主动跟她们搭讪。

我穿着布鞋，孤独的走过了春夏、秋冬。直到我的世界里，走进了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孩。她人缘好，学习优秀，家里有钱。每次微笑着邀请我参加各种活动时，都被我委婉拒绝了。在我幼小的童心里，有钱人跟穷人被我清楚的划分开来，除了默默的学习，写字，看书。我从来不参加任何活动。

那天她如天使般走进教室，脚上穿着一双很刺眼很丑的布鞋。而我的布鞋，在她的衬托下显得蓬荜生辉。她竟然自豪的告诉大家，早就想买双布鞋穿，今天终于如愿。此后，班级里有了两个穿着布鞋的女生，慢慢的，班里又出现了几个女生穿布鞋。而我在她的带动及鼓励下，性格慢慢变得开朗起来，就连课外活动，我也开始积极的参加。长跑跟跳远都拿了奖。

这一晃，就是十几年，我们全家人搬到城里住。便再没有穿母亲纳的布鞋，每当我走在街上看到穿着布鞋的人，就想到我的母亲，还有那个连微笑都能如阳光般温暖的女孩。她们现在过的好吗？

绣着花的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