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抉择

1.  “这件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是真想帮我就去帮我澄清一下吧……也别再去追究是谁的责任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毕卓微微弯着腰，可怜兮兮地对比自己矮一大截的何芷“哀嚎”着。紧蹙的眉头和瘪着的嘴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我都要疯了你知道吗？今天一早起来感觉自己老了十岁！都有抬头纹了！”说着，毕卓就夸张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何芷被他这副半开玩笑半诉苦的样子逗笑了：“好好好！我回去就立刻帮你洗刷冤屈！一定还你清白！真的好可怜啊哈哈哈……”

走廊上，裹着臃肿的冬季校服的高二学生们来来往往，毕卓他们的谈话声夹杂在嘈杂的人群中一起被凛冽的寒风卷向远方。何芷双手捂着刚倒满热水的杯子，满脸笑意从容地走进了教室，装作没有看见迎面走来的许唯的样子。

许唯是何芷的前男友，他们分手一个月了。身为毕卓的同班同学的许唯和他这次的“冤屈”有着很大关系。

事情要从上周五，何芷在晚自习前收到的那封毕卓的信说起。当时，坐在靠近教室前门口的何芷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写满密密麻麻的字的纸，一抬头看到一个很眼熟的男生，也不知道他在嘟囔些什么。何芷本以为纸上写的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却猛然看到了“许唯”两个字。

“你好，我是12班的毕卓，算是许唯以前的好友。看到你和他分手后还对他念念不忘，作为一个旁观者实在是看不下去。我必须要告诉你，许唯就是个狗日的渣男！下面用不同时期的几个事例来说明。

与你分手前，他在女生面前绝口不提你是他女朋友，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影响他以后泡妞。并且在这段时间内，他同时追我们班三个女生，其中一个女生有男友，一个女生是你闺蜜，还有一个就是他现任女友。他与你分手的直接原因就是他追到了那个女生，而不是什么他爸和他当老师的舅舅一起逼迫他分手。他以前亲口跟我说过，他追女生的套路就是在网上使劲撩，白天在学校不说话，然后女生会很奇怪为什么他白天这么冷淡，就主动来找他，造成她追他的样子。

与你分手后，他向我炫耀他有新女友了，我问他“那何芷怎么办”，他说“别和我提她”。听到这里我真的很愤怒，觉得他好色，恶心。我现已和他绝交。

如果你不爱了，当作没看到。如果你还爱他，他不配被爱。”

当天晚上，因愤怒到极点而表现得异常平静的何芷就在QQ上给许唯发了信息。

“你还真是厉害啊，满满的都是套路。费尽心思营造出很受女生欢迎的样子，呵，真是幼稚。”

“你没事又抽什么风，我对你什么样不代表我对我现在的女朋友什么样好吗？我对她就很主动。”

“哦？是吗？你自己问心无愧就好。某些人还真是无聊呢，竟然还在我们分手这么久之后给我写信告诉我你就是个渣男。更离谱的是，我跟他还不认识。”

“谁说的？我靠！他就是想利用你，再拉着你一起黑我！不然你以为一个跟你素不相识的人会这么好心地对你？告诉我是谁！”

“不说。”

“是不是9班的xxx？还是6班的xx？”……

看着许唯一口气报出的这些名字，何芷什么都没说，立刻拉黑了他。出卖队友这种事她做不到。更何况在这之前她与毕卓一点交集都没有，人家却很耿直地告诉她真相。她其实也不确定毕卓的信是否属实，因为她相信曾经那么坦诚对待自己的许唯不是坏人。可人是会变的，再怎么不愿意面对，这就是客观事实。

随后，何芷就关掉了电脑，不想再去为这件事烦心了。许唯是她记忆中那个真诚坦率的样子也好，是别人眼里的渣男也好，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这一切自己判定出的平静只是龙卷风来临前的假象，而周一的到来便意味着世界的混沌一片。血腥的狂风将会放肆地嘲笑漫天的黄叶，随意把人们的灵魂高高举起，再奋力砸向地面。

血肉模糊。不见天日。

2.  “哎！今天一大早许唯就举起凳子冲着毕卓大喊，你他妈给我把话说清楚！据说他当时的表情可吓人了！”同桌对着何芷窃窃私语。

“啊？他知道是毕卓写的信了？他怎么可能知道！”何芷霎时睁大了瞳孔，因为太过惊讶而导致手中的书被无辜地散落到地上。

“学校树洞上都要爆炸了，你不知道？”这下轮到同桌惊讶了，“上面满满的全在讨论这件事。走走走，去厕所，我把手机上的截图翻出来给你看。”

学校树洞是一个QQ号，相当于论坛。同学可以选择匿名或不匿名的方式向树洞发送信息，或提问或表白，又或是寻求帮助。运行树洞的人就会把这些消息截图放到空间里，展示在大家面前。其实很多时候，树洞里充斥着的都是八卦消息。而何芷一般不去关注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

“走走走。”何芷跟在同桌后面，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眼前的一张张截图一次次冲击着何芷的承受能力。

“现在你应该已经忘记他了吧？何芷，我从这学期刚开始就喜欢你了。我们文科班没几个男生，你总是来我们班门口，起初我以为你是来看我的，后来却发现你在看你男朋友许唯。自己偷偷喜欢的女生竟然有了男友，这让我很嫉妒他，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比我好，所以我在你们分手后用了一个晚自习的时间给你写了那封信，里面故意写了很多抹黑他的话。我对你的爱是自私的，却也是无私的。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会一直喜欢你。高二12班，毕卓。真爱从不匿名！树洞帮我发一下，谢谢。”显示时间是周六。

下面是许唯发给树洞的信息截图。

“我今天才知道我的好兄弟毕卓的事情，虽然他抹黑我让我很生气，但是我转念一想，谁能不犯错呢？所以我决定原谅他了。”时间：周日。

然后是毕卓的。

“那个人不是我啊！我的QQ名叫悬崖的苦难！我喜欢的女生都跟我翻脸了！我被气得手抖抖的，都要哭了。麻烦树洞快发好吗？”后面跟了N个哭泣的表情。

何芷感觉有一束雷电从心里劈开，立刻迅速地往前翻了翻记录。没错！头像是一样的，可是QQ名不同！刚刚就觉得这个表白很蹊跷！而且，怎么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继续往下看，是许唯在毕卓的信息下评论：“看来我们都被何芷利用了！何芷，我只想跟你说，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伤害我兄弟！”

什么跟什么！？被她利用？她完全都不知情好吗？

毕卓回复：“你个渣男不用在这里假惺惺。我抹黑你？你自己有女友的时候还同时追三个女生你好意思吗？”

许唯：“我他妈好心好意把你当兄弟你就这么对我？我只是说她们长得可爱就是追她们了？倒是你，还说摸过前面那个女生的胸呢，呵。”

毕卓：“放你妈狗屁！有种别他妈在这里造谣！自己做的狗屁事自己不敢承认算什么男人！”

下面还有很多带脏字的争吵，何芷迅速跳过，直到看到自己的闺蜜站出来。

那个闺蜜就是被许唯污蔑成被毕卓摸过胸的女生：“我在这里想说两件事。第一，何芷从未想过抹黑任何人。第二，我跟毕卓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希望不要再有谣言了。”

还有很多其他人的评论，基本都是在骂许唯渣男。

“靠！这都什么跟什么？信息量太大。舆论已经完全偏向毕卓这一边了啊！”何芷匆匆忙忙把手机还给同桌，双手捂着脑袋做头痛状。看完这些之后，她有种整个人都腾空的感觉。心脏在起起伏伏的跳跃中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的躯壳在迷离却又浓厚的云雾之间，意识涣散，眼神空洞。沉寂了片刻后，她缓缓开口：“所以，那条表白信息到底是谁冒充毕卓发的？”

“你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同桌突然变得凝重的表情让何芷一下严肃起来，突如其来的回忆闯入了脑海……

“何芷我喜欢你大半年了，那时候你总是来我们班门口，我自认为是全班最帅的男生，一直以为你在看我。后来发现你只是来找你朋友，眼神也从来没有落在过我身上。可我却偷偷喜欢你喜欢了好久。”

“我看到你和我们班一个男生很亲密的样子，让我很嫉妒他，不知道他哪里比我好。”

“不管你接不接受我的表白，我都会一直喜欢你。”

……

“靠！”何芷不敢相信地望着同桌。

“呵，连表白都不会换个套路。”同桌一脸讽刺，把手机关了机。

3.“不要欺负我外甥！我也不是好惹的！”

何芷和同桌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卜老师揪着毕卓的衣领站在12班门

口，用压低的声音说着这句话，脸上尽是掩藏不住的愤怒。

卜老师是许唯的舅舅，同时也是许唯班上的历史老师。

“我希望你和许唯能好好谈谈，你能给他道个歉。”也许是看到突然出现在走廊上的何芷二人，他松开了毕卓的衣领，下楼离开了。毕卓也走进了教室。

何芷看不见背对自己的毕卓的表情，只是他逆光的背影里似乎沉淀出一圈悲伤的轮廓，让人莫名心疼，怒火也从中而生。

“我靠！卜斐疯了吧？自己外甥做错了事还是非不分，不了解全部情况就跟学生动手，有一点老师该有的素质吗？就算不知道实情也不能主观臆断吧？高二的哲学课白学了吗？”何芷后悔自己刚刚没有冲上去制止卜斐的行为了。

“唉，算了吧。毕竟是老师。”同桌无奈地劝了劝，也没再多说什么，“快要上课了，我们快回去吧。”

“哦，还有几分钟呢。我去趟语文办公室，上次写的竞赛作文修改过了，还没交呢。”何芷迅速从文件夹里翻出作文，赶到语文办公室。

没料到的是，12班的班主任施芬正在办公室跟许唯谈话。许唯微微低着头，神情冷静。

“交作文啊？就放这吧。你帮我去把那堆试卷数一下吧，数60份，然后发下去，今天自习课让大家做一下。”老师笑眯眯地接过何芷的作文。

“哦，好。”何芷默默去数卷子。施芬和许唯的谈话内容断断续续地传来。

“其实他人不坏的，你有话要跟他好好说，知道吗？”

“嗯。”

……

“还有，骂人要在人多的地方骂。别自己先生气，气着自己多不划算？”

骂人要在人多的地方骂？什么理论？这像是一个高中语文老师该说出来的话吗？

施芬此刻温柔的嗓音在何芷听来就像是油腻的奶油蛋糕，让她内心泛起一阵恶心。

“老师，60张数好了，我先回去了。”也没等老师回答，何芷就捧着卷子离开了办公室。经过施芬的办公桌时，她笑着对上许唯低顺的眉眼：“世界欠你一个奥斯卡。”

不知道为什么，何芷有种想笑的感觉。尤其是想到以前许唯说过，他最讨厌的就是虚伪的和是非不分的人。

4.  “毕卓已经跟我道过歉了，他也明白自己是被你利用了。我和他以后还是好兄弟。还有，谁最虚伪大家心里都清楚。自己给自己表白这种事还有谁做的出来？”一张有着熟悉字迹的纸条安静地躺在何芷的桌上。

吃完晚饭回来的何芷发现后立刻把它撕成了碎片。

“我找毕卓！”何芷的声音里隐隐透着怒火。

“我给你好好解释一下吧。”毕卓从班里出来后，重重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像一只足球被射入了球门，脸上依旧挂着一副委屈又无奈的表情。

“说。”何芷不相信他也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以前你跟许唯在一起的时候，我因为他的缘故拜读了你很多篇散文，觉得你是个文采又好对待感情又认真的人。我一直很欣赏你，和你这种敢爱敢恨的性格。后来你们分手，许唯立刻找了新欢，你却对他念念不忘，我也不好白天就这样当场跟你说。这样你也尴尬。所以就有了那封信。我真的是出于同情，觉得他不值得你留恋。其实我从来不喜欢管人闲事的，但这次实在看不下去了。”

“那你道歉是怎么回事？明白我利用你又是怎么回事？”

“他舅舅和我们班主任强逼着我，让我跟他‘谈谈’，我只好去低头道歉。至于后面那些话，都是他的一面之词而已。”

“你知道那个表白是他冒充你发的吗？这全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啊？是他？你怎么知道？”

“第一，表白的台词跟他当初跟我表白的台词几乎一模一样。第二，你难道没有发现那里面全是在维护他自己的话吗？第三，知道你给我写信的人寥寥无几，但是她们都知道那封信是晚自习之前交到我手中的，而许唯并不知道，所以他在表白里写‘我用了一个晚自习时间写了那封信’。只是我一直没想明白的是，他又是怎么知道是你给我写信的，而且这么笃定，敢直接在树洞上冒充你。”

“唉，算了吧。是他也好，不是他也罢，我也不想再去追究了。我现在在班上日子真的不好过。施芬和卜斐都讨厌我了。”

“他们作为老师不搞清事实就这样是非不分偏袒学生，也太过分了吧？”

“又能怎么样呢？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我老师，我还是要尊敬的。”

“这样的老师值得尊敬？而且你一点都不想知道许唯从哪得知的消息？又或者发表白信息的另有其人？”太多的困惑让何芷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算了吧算了吧，这件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又何必执着于真相呢？”

何芷突然想到自己初中的时候和班主任闹矛盾，就是因为自己当众人的面揭穿了班主任收了家长送的礼而让一个能力很差的学生当班长的事。其实这件事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吧，可是大家都不说。而当那个班长把一个同学当“狗”使唤的时候，何芷真的忍不住了。于是，当面揭穿。于是，被老师排挤。很久之后她才明白，为什么一直很喜欢自己的英语老师当时很失望地对自己说：“我真没想到你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话。”

大概，这就是世界的潜规则吧。而她，注定了是那个叛逆者。

妥协吗？算了吗？让这一切谜团都消失在时间的河流里吗？

“算了吧算了吧，这件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毕卓无奈的声音如同一个魔咒般在耳边不断回响……

注：“何芷”“毕卓”意为“何必执着”，“卜斐”“施芬”意为“是非不分”，“许唯”意为“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