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

起初，小陈是不太习惯与老李相处的。

话多。有时候会在单位食堂一起吃饭。从坐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聊了。从食堂饭菜多难吃到这个月工资扣了哪项补助，再到女同事的八卦。嗓门又大又亮，狠不能半个食堂都能听见。说话带脏字儿。“丫丫丫”的，好像是标点符号一般缀在每个句子的后面。快退休的年纪，可饭量一点都不比年轻人少，早饭吃一碗盛得满满的豆腐脑，外加两只黄澄澄的油饼，还能再来两只鸡蛋。小陈刚来单位不久，自视还带着大学生的矜持与清高，可偏偏老李具有北京人与生俱来的莫名热情，在食堂门口老远看见小陈，大着嗓门打招呼：“呦，小陈啊。”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让人躲闪不及。

老李爱开玩笑。北京人能侃的气质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总爱拿相熟的人开涮，说得人敢怒不敢言，想笑不能笑，只能佯装生气的样子，轻拍桌子：“哎哎哎，老李啊。”博大家一乐，也算是了事。大概是不相熟的缘故，小陈很少成为老李开玩笑的对象，只有几次在一块儿吃饭，老李问了问小陈“有对象了没”、“打算在北京买房吗？”之类长辈关心小辈的典型问题，小陈顾左右而言他，草草结束了话题。

加了老李的微信之后，老李常常转发一些励志鸡汤过来，小陈不知怎么回复，问问共同好友，他们皆说老李向来如此，不必理会。翻翻老李的朋友圈，与长辈们相同，都是做人养生之道。

转变是从小陈加入羽毛球协会开始的。老李也在，每天中午乐呵呵地背着羽毛球拍去打球。全场他年纪最长，——那是必然，本来就是还有一年就退休的年纪。年轻人用的都是价格昂贵的好拍——尤尼克斯、维克多，就他使一支暗红色不知名的球拍，像是一把私藏多年的宝剑。老李轻描淡写地说：“老拍子了，杂牌儿，便宜，使着顺手就行。”一聊天，没想到老李打了二十多年的羽毛球，“上中学的时候没事儿干，瞎练瞎玩。”小陈刚入会，水平最臭，有时没打一会儿就坐在场边休息了。老李见小陈坐在场边的凳子上玩手机，“来来来，我给你拉会儿球。”

于是在旁边的空场地上开练，从发球开始练习。“女生劲儿不大，不用发小球，用力点儿，抽出去，别人就没法儿扣你了。”隔着球网，老李拎着羽毛球耐心地做示范。“来，你试试。”小陈笨手笨脚，练了好几回才有了几分模样，心里头有些高兴。“走，咱俩去打一会儿，你负责前场，我垫后。”老李说。

没想到老李打起球来比年轻人还敏捷，左右扣杀，推球扣球，老李在小陈后方耍得有模有样。 有些球小陈觉得没戏了，老李也能跑上来成功救场。老李边打球也不忘调侃：“小刘，昨天回家媳妇儿没让你跪搓衣板吧？怎么跑这么慢呢？”出乎意料，老李与小陈的老少组合大比分赢球。比完之后，老李满头大汗，乐呵呵地喝水擦汗，临走时还让小陈给他照了一张相，蓝T短裤运动鞋，站在球场中央比个V，一点都不是快60岁的模样。

回单位一块儿吃饭，老李照旧拿了一碗满满的豆腐脑，油饼火烧加鸡蛋，拿起筷子敲敲碗：“我们院子里头有个一起踢毽儿的老大爷，八十多了，天天运动，身上的肌肉跟那什么似的。我说呐，这人越老，越得运动，运动了，身体才健康，心态也好。”顿了顿，他又说：“你们年轻人也得多动一动，身体好，心态好，才积极向上有精气神儿。”说罢，他喝了一口豆腐脑：“今天这卤，齁咸！”

老李说话还是嗓门儿巨大，偶尔还带着唾沫星子迸出，但小陈开始觉得这老头儿可爱起来，刷朋友圈的时候，她看见老李把早晨球场拍的照片晒了出来，她重重地，点了一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