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粽叶

散文集·似水流年 // 鸣鹿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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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吃粽子是古老的习俗，裹粽子自然要用粽子叶。

粽子叶品种繁多，一般以芦苇叶、箬竹叶为佳，也有用荷叶、玉米叶之类裹粽的，因地而异。我们大冶地处幕阜山脉北侧，群山怀抱，群岭起伏，山中多生丛竹（家乡人的叫法，其实是箬竹）。因而，我们这里裹粽子多用竹叶。

这竹茎细且矮，一无旁枝，主干无大用。然其叶却分外特异，仿佛不甘生活的清闲，不耐山中的寂寞，拼命疯长，长得又宽又大。因其宽大，可裹粽，遂随家乡人勤劳的手来到这喧嚣的尘世，成为粽子叶，算是“留得清香满人间”了。

人们吃粽子，口齿生香，却没有谁会去留意这毫不起眼的粽子叶。然而它却不管这些，每逢春来便拼命地吮吸着大地母亲甘甜的乳汁，拼命地长，长得异常宽大，一到仲夏，便来人间。纵使裹粽之后被弃如垃圾，尸骨无存，亦在所不惜。

让我留意这毫不起眼的粽子叶并进而喜欢它，是缘于那个难忘的仲夏之夜陪妻子理粽叶。

理粽叶就是把从大山里采回来的杂乱的竹叶一片片地挑拣，一张张地抹平，一叠叠地扎好。这活看起来很轻松，其实是个辛苦活儿。随着腰不停地弯下抬起，双手不断捡、抹、叠、捆等一连贯动作，毫不停歇，时间一长便会腰酸手软指发硬。正是这种亲身的体验，让我感受了这活儿轻松外表下的艰辛。

理粽叶辛苦，上山采粽叶更辛苦。采粽叶一般等雨后，雨后的竹叶最鲜嫩最坚韧，质量最好。进一次山，可不简单。得上坡下沟，钻宕穿谷，在无路可走的杂草丛中，在纠结缠绕的荆棘堆里，穿行数十里，不断采集，方有所获。一趟下来，总是满身汗水和露水，全身湿透。

妻子身体不太好，每见大伙上山采粽叶，便总想跟去。我屡屡相阻不许她去，怕她吃不了这苦，伤了身体。她倒也理解，每次都不坚持，总是听了我的劝。

我是教师，难得顾家。四五亩的责任田、两个孩子、三头猪、一头牛，一切的生活重担全都落到她瘦削的双肩上，实在够是她累的了，何必再上山去受那份苦呢？所以，我不忍让她上山去。每每妻子想去，我都虎着脸不答应。

然而，勤劳的妻子实在太勤劳了。那年，端午节前几天，我偶然回家。她分外高兴，一副惊喜的模样。我问她是什么喜事儿。她笑笑不答，只顾着吃饭，甜甜的样儿。

饭罢，她带我去河边提回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我很疑惑，这是什么呢？她也不告诉我，只让我赶紧解开袋子。袋子一解开，我很吃了一惊，因为袋子里满满的全是粽子叶。

倒出来，铺满地。在日光灯映照下，那粽子叶一片片，碧绿碧绿的，碧光流转，如绿玉翡翠。粽子叶叶形如楠竹叶，只是特大。长大约45至60厘米，宽大约10至20厘米。我拿起一片摸上去，光光的，腻腻的，滑滑的，再加上碧光盈盈，令人不由平生一分喜爱。哦，这就是粽子叶？随妻子勤劳的双手离却深山老林，出现在我眼前的竹叶啊！

我忍不住心头一酸，抬目向妻子望去。她正笑盈盈地望着我，甜甜的浅笑，漾满柔情的目光。我只觉此刻的她有说不出的美丽！

我是坐惯凳子的人，理粽叶难不倒我。不过没想到理粽叶还有诸多诀窍。妻子轻嘱我，粽子叶是人家拿去裹粽的，不要把破叶烂叶理进去，太小的也不能要，我们卖东西要讲良心。真是善良的妻啊！

这时，我才注意到，粽子叶粗看都一样，其实色调各异。有的墨绿，那是隔年的老叶，缺韧性，很脆易破碎；有的深绿，那是早生之叶，叶形较小，裹不住粽；有的浅绿黄绿，那是初长的新叶，叶形狭长，格外坚韧，摸上去滑腻腻的，很有质感。妻子采回的粽子叶多属此类。

理粽叶，最主要的便是把这些柔软坚韧的新叶挑出来，一片片抹平叠好，十片一叠，扎在一起。每十叠捆成一捆，就是一百。粽子叶就是一捆捆地卖的。

我努力克制自己，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妻子，这粽子叶能卖多少钱啊？妻子当即不假思索地说，两三分钱一片呢。蓦然，她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用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我，那眼里分明藏着一丝倦意。她太累了啊！

我嘴角轻颤，欲言又止。妻子见我这样，脸上闪出一丝羞涩，低下头去轻柔地说，雪，这两年盖房子欠了那么多债，不知几时还得完呢？我再也忍不住，丢下手上的粽叶，上前轻轻抓住她的手，双泪欲下，哽咽难语。

好一会，她抽出手，在我额上轻轻一点说，别这样，羞不羞啊？不过话未说完，她自己反倒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当我转身又回到自己的座位时，我发现她面前的粽叶上有一颗晶莹的珍珠在轻轻地颤动着。不知是水珠呢抑或是她的泪珠？

理完粽叶，已是凌晨两点。我内疚极了。假使不是我偶然回家，妻子不就要通宵不睡吗？第二天还要上街去卖！为了这几十元钱，她太辛苦了啊！

自此，每逢端午，见着碧光流转的粽子叶，我便想起我勤劳的妻子。每当见到妻子来去忙碌的身影，我便想起那晶莹碧绿的粽子叶来。都是一样的闲不住！

是妻子以及像妻子这样勤劳的人们创造了我们富裕的生活，是那毫不起眼却闲不住的粽子叶让我们的生活充满了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