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饕餮,寄宿在人类的脑子里,而我现在的宿主快死了。
作为一只饕餮,我天生喜欢吃,还得一刻不停地吃,如果我没东西可吃,我就会死去。为了延续我的伙食,我也会有选择地吃,不让宿主发现我的存在。可即便需要不停地吃,我也是会挑食的。不是“挑出不喜欢吃的东西”的那种挑食,而是“挑更喜欢吃的东西”的那种挑食。
要说我的食谱,那可以说是既贫瘠又丰富:我只能靠着吃人类的记忆活着,但是不同的记忆却又有着截然不同的味道。
我最喜欢吃的是快乐,它们的味道甜美,而且嚼起来嘎嘣脆,每一口下去都会咔嚓咔嚓地发出笑声。不过吃快乐的记忆得注意窍门,不能吃太鲜活的,得等新的快乐长出来时,我再去吃那些熟透了的。我可以一口把它塞进嘴里,享受它的口感,而不用担心宿主会发现,因为宿主正在为新长出的快乐而沉迷。
可是只吃快乐并不能填补我的食量,它们就像是饭后的甜品,偶尔来一份才会更巴适。而饥饿的时候,我最喜欢吃的是知识,它们分量很足,填饱肚子不在话下。但是知识没办法一口吞掉,只能一口一口细嚼慢咽。我经常会挑那些宿主不常用的知识,从边角开始啃起,慢慢咀嚼。这个主食还真的很顶饱,我从宿主小的时候就开始吃了,直到他们长大变老,都还源源不断地长出来。只不过知识的生长速度,总是赶不上我吃起来的速度。
为了不被宿主发现,偶尔我也得吃点零食,比如说人的名字。这种小吃很有趣,宿主每次要和一个陌生人打交道,就一定会存下一个名字。吃这种名字有个技巧,那就是放到第二天吃,因为这些陌生人很容易就成为了陌路人,哪怕宿主哪天再见到他,也不会觉得找不到被我吃掉的名字而感到奇怪。说到名字,还有一种名字也很好吃,它们就像是瓜子,我可以在闲下来的时候捧上一把,把他们的名字吃掉,再把一些姓氏吐出去。这些瓜子都是宿主以前的同学、老师、同事、客户……所以我特别喜欢看到宿主去换个环境生活,这样,在他忙着记住新名字的时候,我就能捧着那些旧名字吃了。
有时候,也有一些食物吃起来很费事,比如说愤怒。说到愤怒这道美食,它吃起来可真繁琐。愤怒的核儿里有毒,即便是我吃了也会上头,但是愤怒的外皮很美味,就像是去了内脏的河豚。我会把引起愤怒的故事剥下来吃掉,唯独留下愤怒的核儿,这样宿主或许哪天运气好,就又会因为什么事再给我长出一个好吃的外皮来。
当然了,即便是对于我这种饕餮来说,也会有难以下咽的东西。就像痛苦和悲伤,我就很难下咽。这种记忆总是带着钩子,紧紧抓着宿主的脑子,但凡我想要去碰一下,宿主就会缩成一团。哎,真难搞!
所有这些主食和小吃,都不过是比较容易获得的食材。有一种精致的食材特别难遇,我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个宿主了,也不过只品尝过一两次而已。这种珍贵的食材叫“爱”,或许你会不相信,你会说父母爱孩子,孩子爱爹妈,夫妻也有爱,情人也有爱,怎么会是难得一遇的食材呢?
嘿!这你就不懂了,作为一只饕餮,我的舌头可是厉害得很!你说的那些我都尝过,可是味道都不纯粹,不是多了点期待,就是多了点依赖,要不就是加了点算计,再不然就是裹着盲目的外皮。哎!总之就是会多很多画蛇添足的味道!
在我饕餮的一生中,曾为数不多地吃到过真正的“爱”,它的香气是那么地诱人,味道是那么的甜美,既不会觉得腻,又不会觉得乏味,没有任何一种记忆能与之相媲美。这种珍贵的食材既不能提前吃,也不能太晚吃,否则它就会变质成其他苦涩的味道。啊!天知道当我慢慢期待它最终成熟时是有多么地煎熬。没错,那珍贵的成熟,就在宿主死亡前的那一刻。哎,宿主临终前那短短几秒钟,才会留给我品尝,真是恼人!
而现在,我不得不走了,我这个宿主就要死去了,可惜他的人生中并没有“爱”留给我品尝,但我也已经吃得很撑了,没什么好抱怨的。
因为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他的走马灯里,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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