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的，最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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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下午爸爸打来电话，问我家里有没有他的旧病历。我问他要旧病历干什么，爸爸说想找到证明他有高血压的资料。他说如今政府对那些不是“贫困户”的慢性病患者也有照顾，可以定期免费检查身体，还可以报销长期服用药的绝大部分药费。爸爸有高血压，他也想去申请一个这样的名额。

我找到了爸爸在2010年的旧病历。我已经忘记爸爸在什么时候被医生诊断为高血圧，那时的病历显示已有“三高”了，爸爸吃降压药多年了。高血压成了爸爸的一个标签，也让他紧张，向来爱喝酒的他因为惜命，也改变了喝酒的习惯。吃了很多降血压的东西，比如醋泡黑豆之类的。但是效果似乎不太明显，所以他不敢轻易断药。

事实上爸爸并没有什么明显不适的症状，过去五六年里虽然做过几次手术（一次疝气，两次结石堵住输尿管），但他的体质还是不错的，身体看起来不胖也不瘦，显得精神和比同龄人偏年轻。今年和妈妈呆在老家生活，71岁的人了，上半年在家建起了两间房子，师傅和工人忙不过来，很多事情他都亲力亲为。

爸爸为什么会想要什么免费的药呢？并不是我们家缺这点买药的钱。我感觉他是受了一些村里人的影响。如今政府有很多的惠民政策，村里有些人被评为所谓的“低保户”、“贫困户”、“纯女户”之类乱七八糟的名头，可以享受到免费体检、免费看病，每月有现金补助，出门打工还有交通补贴等等。

政府还帮那些人建房子，或者在市里提供非常优惠的楼房。工作人员会定期探访这些被照顾的家庭，有时工作人员甚至会帮他们打扫卫生。听起来政府是不是特别地贴心？问题就是国家的惠民政策到了乡下就成了乡村干部的人情礼物，并不是所有真正需要的人都能得到这样的照顾。有些人家里有房有车，却是“低保户”和“贫困户”，有的人身体健康却可以免费看病。

没有得到好处的村民意见很大，却没有办法。那些得到好处的人并不觉得羞愧，还自鸣得意，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据说老家医院的医生最烦最怕的就是那些“低保户”、“贫困户”来看病，住在医院看病像大爷一样，得罪不起，动不动不开心了就要骂医生，威胁要投诉医生。因为政府的关怀，“低保户”、“贫困户”们成了一个“特权”阶层，真是有点儿搞笑。

最近几年每次回到家乡，都会听到很多人对村干部的抱怨，听到各类奇奇怪怪的事情。在我们村里，有一个和我同一年出生的男的，初中毕业以后就没有好好做过事情，一直在呆在村里，大概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取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如今生了两个孩子，他爸爸是乡下专门给人治跌打损伤的土郎中，他们家就取得了所谓的“贫困户”资格。家里的全劳力都不好好做事情，倒是他妈妈才六十多岁，累得像个真正的老太婆。

我爸妈有时也会觉得那些村干部太不公平了。村里很多真正需要照顾的人并没有得到照顾，却给那些身体好好的懒人照顾。每次听到这些我都说得到这些没有什么好处的。我妈说：“怎么会没有好处呢？人家出门就有车费报销，看病不需要钱还优先照顾，我们就没有这样的好处呀，什么都要自己掏钱。”但是我往深处给他们一分析，他们就会说：“那倒也是。”

我有一个远房的堂伯母，她多年前丧夫，过度操劳，累得成了一个大驼背，走路的时候脸是朝地下的。大家都说她这样的人就应该得到照顾，但是她儿子是个有很志气的人，不愿意去求村干部。他说我每个月宁愿多做几天苦力，也不想求他们要这几百元的照顾，被别人“低保户”、“贫困户”地叫着也不好听。

我很佩服这个没读过什么书的本族堂哥，他少年丧父，只有一个妹妹，十几岁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因为没有兄弟，在村里也比较受欺负。他自己挣钱建了几栋房子（大家建土房子的时候，他建土房子，后来又建了三层楼房），自己挣钱娶亲，照顾母亲和妹妹，生儿育女，供孩子上学。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带孩子进城读书，就在最差的乡村初中，他的女儿却靠自己的本事考上重点高中。家里两个孩子都非常地懂事，他们夫妻俩对老人也很孝顺。

这个暑假回到老家，我见到了这个远房的堂伯母，她对那些所谓的“低保户”、“贫困户”政策也很是愤愤不平，我就跟她仔细分析了一通，最后对她说：“你看着吧，就算你没有得到补助，你一定会比那些“低保户”、“贫困户”的日子过得更开心。有什么比有孝顺而勤劳能干的儿孙更有保障呢？“伯母听了以后，也不得不笑着说：”那倒是，那倒是。“

在乡下生活，人员流动少，真的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现世报“。在文革中村里那些最得势的人，几十年过去以后，并没有哪个人过得有多好。分田到户时凭职务之便多为自己家分田分地的人家，如今也没有比一般人更加富裕和舒心，而那些村里的干部，有几个人都人到中年就因病或意外去逝了。有个我们前村组长的儿子就常说“你看着吧，那些吃冤枉钱的人都会像我爸那样”。他爸爸就是中年得了肝腹水死了。

每一个时代都会有一些政策受益者。那些真正有困难需要照顾的人得到帮助，没有任何人会妒嫉和怨恨。大家最恨的就是不公平。但是我始终相信上苍是公平的，得了眼前不该得的利益，可能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去偿还，只可惜很多的人都看到不这一点。就像那些纯女户们，在父母拿到所谓的补助时，却没有想到女儿们可能会因为自己的性别而自我轻视，可能在内心留下一辈子的阴影。本来没有什么大病的人，却给自己贴上一个慢性病的标签，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病人。

我那天在电话里跟我爸说：“我们家不缺这点买药的钱，省了也没有什么意思。如果你想要，我就把旧病历本寄回家，但是我觉得还是不要的好。”后来我爸在家里的群回信息，说：“不寄也可以，反正报销的药也是便宜的。”我回我爸说：“是的，没有什么好药。爸，不占这个便宜，这样更有利于您的健康，相信我，没错的。永远都不必羡慕那些所谓的‘贫困户’和‘低保户’。假的‘贫困户’和‘低保户’就是一个诅咒，得了便宜，却对子孙后人一点儿好处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