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的石头

作者: 重口味的瓶子 | 来源:发表于2023-11-30 11:56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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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家沟坐落于槽子里的山嘴路旁。槽子在山沟里,沿着湾走到山嘴处转弯,便是河家沟了。 进入槽子的小路有很多,但只有一条大路,路口的竹林旁住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家中只一个老人,一个小男孩,一只黄狗。

    竹林再往前走,除了一垄一垄的谷子,便是连成坡的烤烟,稍高一点的山包上建着几个枯黄的烤烟房。沟里不少人种了烤烟,大伙都望着赶场天带上自家烤烟去卖个好价钱。在沟里只有一口井,那水夏天清凉,冬日里也算不上冰,沟里的人家日常用水都靠这口井。

    在那儿挑水喝的村里人都知道,石头是他妈改嫁后带来的,如今石头妈和他现在的爹又一起出去打拼了,只剩下石头和他婆在老家过日子。但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以前石头吃饭不在家,他妈满沟里叫:“石头!石头!吃饭了!”现在他爹妈不在身边,没人满沟里叫他,石头还是吃着红苕洋芋和小黄狗一起慢慢长大了。

    石头的阿婆好像总是很忙。给石头煮完饭,就给猪喂食,或者去地里劳作,仿佛那里永远有干不完的活。这些个时候的石头,就会很安静地一个人抬着家里的小板凳,坐在门前坝子里自己玩。春天要种菜的时候,石头会主动去帮阿婆拿镰刀和那些装菜苗的木筛子,他还会去翻阿婆晒在院坝里的包谷或别的什么。有时候家里的小黄狗会来陪他,他便对着那狗自言自语半天还说不够。

    日子静静地过着,石头的个子也在疯长,转眼间就要超过整天在地里忙活的阿婆了。几个与石头同龄的小伙伴开始背着书包去学校了,但石头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这件事,在那个义务教育还没普及的年代,石头的阿婆满心满眼都只有家里的地,石头不知道该去问谁,也不知道自己为啥不能和伙伴们一样去学校。每次当那几个孩子放学的时候,石头就会爬上木屋顶,顺着青瓦趴下,悄悄地露出两只眼睛,像是看稀奇玩意儿一样望着他们,一望,便是好长时间。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几个孩子有点疏远石头了。石头想不通,但他又不知该问谁。

    那个夜晚,石头瞒着阿婆去外面瞎逛了很长时间。他从月光下的田埂上走过,舒展着双臂,似与夜间的风紧紧拥抱。走到了竹林旁的小水沟边,他把手放入水沟里,让缓缓流过的水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他的手......第二天,石头发了烧,他躺在那张简陋的用木板拼成的床上,阿婆用湿了的围腰搭在石头的头上。石头迷迷糊糊,好像在和他那远在他乡的妈说话,但没人能听懂石头在说什么。

    那年冬天,石头妈和他爹回来了,但石头却什么也没说。石头妈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过年那几天,带着石头这家走走,那家串串。过年免不了的是你显显财气,我夸夸孩子。或许是别人家那墙上贴的红头奖状过于抢眼,石头妈才想起什么来。回家后石头妈问石头想不想学知识,石头低着头,肮脏的袖口下来回揉搓着双手,过了一会,抬起头看了看正在说话的妈妈,没有说话,石头妈张了张嘴,准备再说点什么。

    这时石头的爹在隔壁房间发出了声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学不学又有哪样嘛?看哈我们,没学过知识,这不照样把日子过起来了......”石头妈看了看他,叹了口气,一声不吱地走开了,只留下石头一个人杵在原地。过后几天,一家人都心照不宣地不说此事。年后,石头妈和他爹又和那几个沟里人一起走了。石头爹妈离开那天,石头就站在院坝里,一直一直望着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

    不久,石头好像没之前那么沉默了。他开始带着沟里那几个没上学的孩子去外面瞎跑,不然 就是寻了几个隐蔽的山洞,带着他们去探险。那时候林子里有野猪,常常传出野猪伤人的事,沟里人都告诉自家孩子,不要去林子里瞎晃。但自从有石头带队之后,那些小孩子对林子倒是愈发好奇起来,整天就往树林子里钻,石头也理所当然成了沟里人口中的野人了。平日里不大管石头的阿婆,有时候也不免要说他几句,石头总是左耳进右耳出,自顾自地疯玩。

    有一次,石头和那几个小孩比爬树,由于石头发育不良,手脚不似同龄的孩子一样长,石头便只能选一根碗口大小的树。他们在比赛的时候,下面一群孩子起哄,石头的劲儿更猛了,第一个窜到顶端。石头似乎是有些自得,便在树顶挥着他的手,像个高傲的胜利者一样。就在这时,那细嫩的树梢终究是经不住石头的重量,树梢噼里啪啦地折断了,石头猛地掉下来,像那秋日里的枯叶被无情地甩下来那般, 静静地躺在地上。

    石头再次醒过来已是在灶孔旁边的木板上, 翻不了身,石头阿婆说是摔着了腰。石头就这样躺了近一个月。那段时间里,石头常常听见坐在他家院坝说话的几个人,提起沟上那户人家,家中的阿牛哥,说他干活利索,他家那几丘田都是阿牛一个人在忙活,日子过得也算滋润。石头不禁在想,他以后的日子大抵也是和那阿牛没什么不同,一辈子就是为了那几丘田、几块地,如此,便是一辈子......之后,石头便又沉默了,那屋顶,也没再去过, 仿佛那山外的事物与他已没什么关系了。沟里有人告诉石头阿婆,说石头大概是中邪了。石头阿婆用一包白糖去请了村里能驱鬼神的老先生,麻烦他给石头看看,但好似仍没什么变化。

    当真说来,石头的心事,家里的小黄狗知道的都比周围人应当还多一些。石头在别人身旁,说的都是别人听得懂,愿意听的话,那些凡是别人不明白的,不想听的, 差不多都在院坝的一角和自己说了。家里也有几只鸡,鸡成天只会自己咯咯咯的叫个不休,哪里还有耳朵听别人说话!这样一来,小黄狗就成了石头唯一的听众。

    这个夏天,祖孙两人吃了晚饭,坐到院坝的一角吹凉风,谁也不说话。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牵着黄牛、背着牛草从院坝前走过。石头把原本托腮的手放下,正眼看了看他。他是石头大公的孙子, 他爹在村里工作,他妈在家里种了好多烤烟,而他也在镇里上学,不少人羡慕他家。石头见他默默念叨地走了过来,石头没听清,他在坝前和石头阿婆打了个招呼,又嘀嘀咕咕地走了。这回石头听清楚了,是石头从没听见过的话,石头小心翼翼地在嘴里有模有样的小声念叨:山外青山楼外楼......

    那天晚上,石头做了梦,他梦见他和伙伴都上了学,一起放学、一起念那几句好听的话。后来石头越长越大,他和那个牵着黄牛的男孩一样高了,他再不用爬到屋顶去看山外边,他家里的墙上也贴着几张红头的奖状。石头高兴地跑去告诉自己的妈,他的妈妈笑了,笑得比石头阿婆地里的那几株牵牛花还好看。

    日子慢慢地过着,地里的青菜都冒出了嫩芽。石头还是常去地里帮阿婆挖土,灼人的太阳把石头的衣服都湿透了,但石头仍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石头的阿婆蹲在地的另一头扯新长出的杂草,彼此不说话。

    当汗水流到石头眼角的时候,石头站起来用衣袖擦了擦,远远地便看见,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往他们这儿走过来。石头认识他,他是住在公社上的,石头喊他公,但石头不大爱与他说话,也不只是石头对他这样,沟里的孩子都有意无意的躲避着他。沟里人都知道 他爱喝酒,喝完酒还耍酒疯,石头阿婆告诉石头要离他远远儿的。石头虽然看见他了,但并没有叫他,他走过来还没完全靠近的时候,就开始叫石头的阿婆。

    “老姐,老姐,你儿子打电话来了......”石头阿婆听见有人喊她,便停下手里的活,缓缓站起身来,往他那儿望过去。

    “你来了啊,现在水都没得一杯给你喝,你找我有哪样事?”

    “你家阿贵给你打电话来咯。” “他讲哪样?屋头没得哪样事嘛......”

    “他喊你九月份勒的时候,克请坎上的小桂芳给娃娃报名上学。他说他汇了些钱过来,喊你赶场天去合作社取哈......”

    后面的话石头没有听清楚,也有可能是没进石头的耳朵里,但石头知道,他可以和那个念好听的话的那个男生一样上学了。石头梦里的那些事情,开始在一个个地实现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家里墙上贴的奖状。

    那天,石头可能真的太高兴了,阿婆叫他去把院坝里晒干的包谷杆收了,他都没听见,仍端着小板凳,坐在院坝的一角,双手托着头,看着远方,小黄狗好像看懂了主人的心思,也歪着头摇着尾巴坐在石头旁边。

    晚上,石头难得的睡不着觉,他有些恍惚,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在梦里。石头在他那张木板拼成的床上翻了一个又一个的身,突然想起什么来,穿上衣服,又悄悄爬上了屋顶,看着过去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山那边,今夜,石头看到了远处山上泛着些许微光,那光一点点蔓延开来,石头看出了神,也想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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