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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我疯了。
在十四岁生日的这一天,我多么想吃亲娘给做的缠腿儿面,吃不着了,她死了。
亲爹大老爷后娶回来的小后娘,横竖看我不顺眼,总找茬告我黑状,于是我惨了,天天挨揍,经常没饭吃。那后娘对我两个妹妹倒是挺好,让我那老糊涂爹感动成一锅更加粘稠的浆糊。他坚信我犯的错误千真万确。别以为我想不明白,这是手段,这叫排斥和孤立我。娘的!那小后娘不就是怕我将来和她亲儿子平分家产吗?她把小老子当成扎她眼的钉子,疼得天天睡不着觉。
小后娘的手段愈演愈烈,有一次竟然把我堵在仓库里,她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扯破一个袖子,把脚上的一只绣花鞋甩出去老远,扑倒在我跟前,抓住我的脚脖子就是一声声尖叫:“啊呀!非礼啊!来人啊!救命呀……”
我见大事不妙,伸直了脖子和她一起叫起来:“啊呀!有鬼呀!来人啊!抓鬼呀……”
老糊涂爹拎着棒子领着人赶到仓库。小后娘鬼哭狼嚎地指着我大骂,让我爹收拾我。我爹一棒子抽在我肩膀上,把我胳膊都打麻了。我猛甩着胳膊止疼,竟然甩出来一个念头,装疯。
我两只胳膊都甩起来,两只脚也在那乱刨地,流着眼泪,喉咙里却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中邪了?这鬼样子像中邪了吖!”
“怕是疯了吧?我见过疯子,发病的时候跟这差不多。”
“唉,这可怎么着是好呀?”
围上来的人嘀嘀咕咕地骚动起来。我那老糊涂爹傻眼了,他扔掉打我的棍子,招呼人把我绑了抬去看郎中。这一顿揍,我算是躲过去了,那恶毒的小后娘看我都成了这样,懒得再算计我,她得把精力放在她自己儿子身上,琢磨着怎样才能子贵母荣。
1,我在疯中自由了
没有人再管我怎么样怎么样,我是一个疯子。我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用手抓饭吃,像猫一样舔湿手背洗脸……我得到人们的肯定:“这个疯子,疯得越来越厉害了。”
是的,这样疯着挺好,至少不再被爹娶的那个小后娘算计。娘没了,爹另娶了新欢,妹妹们还小,我只能靠疯病来庇护我自己。我不在乎别人说我有病,有病的人多了去了,那些奸懒馋滑、无事生非、装模做样、翘首弄姿、鸡鸣狗盗、狼心狗肺、坑蒙拐骗、心怀叵测、逼良为娼、作恶多端、贪心不足的都有病。
我疯,我不害人。
十月秋风呼嚎,落叶打着旋儿地满地翻滚,何家大院门楼边的狗洞子里爬出一个东西,披头散发像鬼一样,妈呀!那就是我。
没有人跟一个疯子玩儿,我去找连枝玩儿。连枝是老孙头的孙女,有点傻,一个疯子和一个傻子在一起玩得很好,疯子不欺负傻子,傻子不嫌弃疯子。
我一路上翻着垃圾桶,拣一些纸壳瓶子,到了老孙头家的院墙下,把捡到的半袋子破烂从墙上的大豁口子撇进去,哗啦啦地一阵响,连枝听到就会跑出来给我开大门。我们坐在院子里的石头凳子上吃早饭,有时候吃我从家里偷着带出来的包子,有时候吃连枝她们家的窝窝头。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叨叨着吃完饭上哪去玩儿,都是我在说,连枝除了嘿嘿笑就是点头,高兴得舌头尖露在唇外头缩不回去,时不时地舔一下干裂的嘴唇。这个时候老孙头不在家,他去东边的小树林里去打拳,天不亮就去了。那小树林里有好多坟包,老孙头像从坟包里爬出来的鬼一样在那里比划,白褂子一飘一抖的,胆小的人看见准被他吓得拔腿就跑。听说连枝就是被他从那片小树林里拣回来的。
我跟连技看老孙头打拳都看腻歪了,那软绵绵的招数连苍蝇都打不死,没劲。我们今天要去看耍猴的,看小猴子踦三轮翻跟头,猴精们还会自己端着盘子讨赏钱呢。耍猴的汉子叫金大,奇丑无比,大龅牙黄乎乎地呲着,像似会吃人。他端盘子讨赏钱时,就没人愿意给。连技看他走到跟前就把手掌盖到眼睛上,我就学着小猴子。挠腿挠头冲他呲牙,旁边的人就会大声叫喊着:“他是个疯子!”
“疯子要咬人了!”
“疯子要变成猴子了!”
场面一片闹哄哄地骚动。耍猴的汉子用他那在白眼仁里打旋的小黑豆眼,向我射来凶光,同时扬起手里的鞭子向我抽来。吱吱地一阵叫,那两个猴子窜上他的肩膀,一只扑到脸上抱着他的头,另一只抱着胳膊滑下去抓住鞭子。人群中发出阵阵哄笑,还有人噼里啪啦鼓起掌来,那汉子丢在地上的盘子,也被铜钱砸得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人们把刚才的一幕当成表演了,汉子见收获颇多,气也就消了,蹲到一边咧嘴数钱去了。我从兜里掏出一把花生,奖励见义勇为奋不顾身的猴子,又掏出一把和连枝一起嚼着,一疯一傻和两只猴儿,成了可好可好的好朋友。我以前就往猴子讨赏的盘子里扔过花生的,猴子不认得钱,认得可香可香的花生,也就记住了我这个对它好的恩人,今天它们终于报恩了。我除了连枝,又多了两个忠实的朋友,开心得差点变回正常人。
我不能变回正常人,那样我又得被那个奸恶的小后娘迫害,又得挨打被骂,又得被关在深宅大院里守规矩死读书,最后要是能活下来,说不定就活成我那个老糊涂爹。
我已经习惯了当一个疯子。疯子从狗洞爬进爬出,没人管也没人笑话;疯子找一个傻子玩儿,也让人觉得合情合理。
我没疯之前,是轻易越不出那个高墙深院的,看门的家丁比狗还凶,尤其是对我看守得最严。他总是把我爹和小后娘搬出来说事儿,一口一个老爷和小夫人交代了…… 交待个屁!他都是为了讨好小后娘才这样对我的,比狗还狗的狗奴才!我“疯”了之后也懒得见他,狗洞子就成了我的绿色通道。
连枝在没遇见我之前也是不准出门的,他爷怕她一个人走丢了,还害怕有人欺负她。有一次我在外面疯跑,饿得两眼发绿,瘫坐在老孙头家的墙根处,啪嚓一声,一个硬邦邦的物件砸在我的头上,是一个干巴馒头!我抓起来就啃,顾不得沾在上面的灰土。
“咯咯咯,好吃呀?再给你一个!” 又一个馒头砸进我的怀里。墙头上骑坐着一个丫头,嘴张得老大,笑得满脸灿烂。她长得真好看,她砸给我的馒头真香,她是救我一命的天使。我吃完两个馒头浑身都长了力气,我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肩膀,让她踩在上面翻墙出来。那天我领着她玩了一天,她告诉我空瓶子破纸壳能卖钱,我们拣了好多,卖钱买了棉花糖。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去找她,带着她出去玩儿,有人欺负她时,我就发疯地冲上去,势不可挡地抓、踢、撞、咬都用上,人们都说:“快离那个傻子远点,后面那个疯子太吓人了!”
当一个疯子挺好的,还有人怕我呢。为此我把腰板儿挺得笔直,甩着乱蓬蓬的头发,疯得有模有样。
2,学功夫,长本事
这天,我和连枝正在看人家打擂台,却被老孙头一手一个给拎了回去。他把我俩扔在院子里,回身咣啷一声把大门关上。
“不小了,该长点本事了”他说。
“你想让我们学你的面条功?”我惊大了眼睛。
“不学,要去玩儿!”连枝被我影响得不再那么乖,看见我不想学,她自然要替我喊出来。
老孙头眯起眼睛审视了我好一会儿,他说:“你有本事从我的手上逃走就不用学了。”
我切,逃走算个球啊,我可是正值青壮少年,天天满大街地疯跑,早都练成了飞毛腿,一个就会比划几下子的糟老头子,还能追上我不成?可是我得意的早了,刚刚爬起来的我还没迈出左脚,就被老孙头一个回旋掌圈在他控制的范围内。
我左突右冲咬牙跺脚,就是脱离不开老孙头,他像个狗皮膏药贴着我,黏糊糊的。更气人的是,他一直扎着大大的马步,像个长着大罗圈腿的小丑,那两个细胳膊支配着两只大手掌,一会拧在一起,一会又带着风地张开,慢悠悠地幻化出一片大巴掌,我的眼里只有手,被抓住的神经难以支配逃跑的双脚……
“加油!加油!”连枝那个傻丫头兴奋地喊着,也不知道她是在给谁加油。我急得两手乱扑腾,想抓住老孙头那双魔性的手,杀出一条通道,可一次次被他牵拽又推回,完全不听我使唤。娘的!我都累得口泛白沬了,也摆脱不了老孙头的纠缠。我绝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忽地眼前一亮,老孙头马步中间的那个空档,可比我家狗洞子宽敞多了,此时不钻,等待何时?老孙头啊老孙头,你这个大破绽,疯爷我要借用喽!我以强弩离弦之势一头撞向那个光明的“洞口”……
嘎吱一声,我被夹在那里,老孙头收起的马步成了老鼠夹子,正卡住我的脖子。我被夹得脑袋发胀,想喊饶命却喊不出来,喉咙缝里挤出吱吱的细声,被连枝嘎嘎的笑声淹没。
我很不情愿地做了老孙头的徒儿,住在了他家里,每天闻鸡起舞,夜半挥掌,噼里啪啦迅速成才。当我学会了老孙头教我的武功,才知道他那软绵绵的拳掌踢腿之中,蓄满的是何种力量。
出徒之时,老孙头破天荒地摆了一桌好菜,还给我倒了酒。我说我这回有武功长本事了,先揍我小后娘一顿,第二个要打的是我家看门的那个家丁,第三个要收拾的是……啪!老孙头的筷子抽在我的脑门上。
“教你武功,不是让你寻仇逞强的,你要用你自己的能力保护好你自己和连枝。你要惩恶护弱,行侠仗义,多做好事……” 说罢,老孙头扬脖嗞溜一声喝干了盅里的酒,一颗花生豆扔进嘴里嚼得满嘴生香,脸上红润渐浓。
3,做个疯侠,疯个痛快
我谨记老孙头的话,功夫在身,惩强护弱,行侠仗义,多做好事。连枝说不学武功,就真的不学,比我说话算数。可她却喜欢看我练武,特别喜欢看我和老孙头切磋武艺,我要是占了上风,她就使劲儿地鼓掌,还高兴得直叫,老孙头要是占了上风,她就紧张地直咬大拇指。我喜欢在连枝的笑声和掌声里挺直身板儿,扬头得意地看老孙头,他会瞪一眼连枝再瞪一眼我,然后宣布停战,背起手吹着响亮的口哨离开,那哨声里张扬着更大的得意。
其实,论拳脚我是打不过老孙头的,还差得远呢,可我聪明呀,我又琢磨出很多招式参合到里面,弄得老孙头摸不清东西。那些招式杂乱无章,却被我运用得登峰造极,功效大增。我每加出一招都会发声助威:“见缝插针!劈头盖脸!水里捞月!猴子摘桃!脚底溜冰!疯子耍泼……”
自从有了武功,我不再当自己是个小孩儿,我有了责任感,就算是玩儿,我也要维护玩儿的秩序,不许玩儿赖。我不但保护好连枝不受欺负,遇见别人被欺负我也要管。有一次,两个讨饭的小孩被恶狗追咬,我立马跳过去挡在恶狗对面,我怒吼一声,扎了一大大的马步,两只胳膊转动摇起,越摇越快,带出了风声。我准备把握紧的两个拳头扔出去,砸向狗头,可那两只怂狗被我吓尿了,转头夹着尾巴就跑,狂吠变成躲在嗓子眼里哼哼唧唧的哀鸣。我去,还没怎么招呢,就这样夸张地卖惨,要是真被我打到,还不满地打滚儿讹我的银子呀?狗东西不知道我是个疯子,打人都不用赔医药费的。那两只恶狗被我追赶着,屁滚尿流地钻进了一个高墙大院,立即有一个肥嘟嘟的大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妈了个巴子的!谁……”肥头扫见是我,一翻愣大眼珠子把头缩了回去,门咣当一声被关上。他怎么能和一个疯子计较呢,呵呵呵呵……
其实我是很喜欢狗的,但对那些仗势欺人的狗,我见到一次打一次。
我在当地疯行霸道,但我不是恶霸,我从来都不欺负弱者和好人,只对那些吃饭不给银子、拽女人裙子、偷乞丐饭碗、砸老实人摊子、抢小孩糖葫芦的地痞流氓小混混们发疯发狠。
整个唐南城没有几个人不知道我的,有人恨我怕我瞧不起我,有人敬我爱我待见我,我活得自由,疯得快乐就够了。
“疯侠疯侠,耍猴儿的金大又打猴子了!” 来通风报信的二胖跑得气喘吁吁。
“疯侠管管,疯侠好帅!快来快来……” 这尖细的招呼可不是二胖发出来的,是在他肩膀上跳来跳去的一只鹦鹉,那鹦鹉比二胖叫得还急。
我成了唐南城里最爱管闲事的疯侠,这事儿家喻户晓,连鸟都知道。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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