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时，美术老师给我们留了一个随堂作业：画一个你向往的场景，可以是现实中的，也可以是幻想的。面对着课桌上的白纸，我头脑中出现了这样的景象：
蓝蓝的天空下，一条小河穿过无垠的田野，笔直的杨树像卫兵一样均匀地分布在小河沿岸。杨树上空飘荡着几朵淡淡的云。云朵两侧，几只鸟儿你追我赶、上下翻飞。这时，一个腾空而起的人影冲散了鸟儿的队形，倏忽之间来到了白云之上……
我把脑海中的场景画了下来，题了个名字《想飞》。
（一）
徐志摩说：“是人没有不想飞的，老是在这地面上爬着够多厌烦。”虽然并不是总在地面上爬，有时也走，也奔跑，但还是想飞。想飞的念头不是一直有，一直有，就不太正常，离疯魔也不远了。
想飞的念头像爱沉底的鱼，大多时候都是老老实实在水下趴着，只是偶尔受到感召，才浮到水面透透气。
比如，六七岁时在电视机里看到孙猴子伴着“丢丢丢~登登等灯，凳等等凳”的电音，从石头里弹出来一下子蹦到了天上，就想飞。再比如，一个人站在野外眺望远山，蔚蓝高远的天幕好像发出了飞翔的邀约，就想飞。还比如，乘着观光电梯一路爬升至大厦的顶端，看着车水马龙的城市在脚下缓缓铺展开来，就想飞。
想飞，就去飞。不过，“想飞”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想象中的飞。
想象着，想象着，一个人站在空旷的田野，张开双臂拥抱着空旷的风，沉浸于飞的思绪中，从骨子里渴望一种神奇力量的降临。
看吧，那神奇的力量终于来到。我的脚下顷刻间汇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风。摆动的双脚像是沉潜鱼类向上奋游的鳍尾，推动我的身躯扶摇直上，在大地苍穹间勾勒出一道精致的弧线。
我能感受到风儿在我脸上的亲吻，它们调皮极了，匆匆地带走了我刚刚脱口而出的呐喊声；我能感受到云儿在我周身的围绕，它们像是硕大的棉花，一朵一朵地飘过去，我都来不及在上面打个滚……
天空仿佛成了一个漂亮女孩的试衣镜，映照出我飞翔的掠影。我尽情地变换着姿势，时而翻转，时而滑行。
鸟瞰着眼下的大地，有曲曲折折的河流和青黄相间的田野。连绵不绝的是山峦，郁郁葱葱的是林木……飞到更高处，我看到山峦如褶皱的衣物，道路如交织的丝网，一切浩然的伟物都尽收眼底，顿感天地间浩然之气盈冲胸际。
此刻，我甚至觉得，飞翔的我反而比伫立在大地上的我更加亲近大地。
（二）
飞翔、行走、潜水是天空生物、陆地生物、海洋生物最主要的生存技能。鸟儿轻盈，善御气，于是掌握了飞翔之技。人类及哺乳动物，身体厚重，四肢敏健，故依附于大地极尽奔走之能。鱼族无肺有腮，身有鳍和鳞片，所以能畅行江河湖海。
大多数动物只掌握一项技能，也有会两种的（鸟能下地，龟能陆爬），甚至还有会三种的（比如，鱼鹰，天空盘旋，陆地栖落，水下猎食）。但熟练程度有主次之分，就像舞者的第一舞种和第二、第三舞种之别一样。
三种技能本无优劣之分，但因为人类对于飞翔的向往(只有得道成仙才能飞)，故天空之轩翥总是比地上之奔走多了些神圣而自由的味道。
是以敦煌壁画，洋洋飞天之景，令人心旌摇曳、叹为观止。千百年来，人类智识不断前进，终于能在自然规律之外立法，创造出热气球、飞机、航空器等物件，实现了孜孜以求的飞天梦，不仅飞上了仰头看见的天空，更飞到了神鬼莫测的外太空。
但私以为，这种藉物之飞翔，只能算一种间接之飞翔。你在波音747中渡过的天上几小时，实与家中卧室、咖啡馆、写字楼渡过的几小时并无本质上的分别，只是海拔高度、环境舒适度等方面的差别。
鉴于不藉物之飞翔，人类还无法实现，只有少藉物，或藉简单之物实现的飞翔更接近飞翔本身。譬如，跳伞或滑翔。进行这些运动的人类，身体悬置于高空之中，能够直观俯瞰大地山川的浩渺辽远，能够鲜活感受气流在面颊耳际的穿梭冲撞，进而从心底生发出酣畅淋漓的飞翔体验。
（三）
飞翔还具某种神奇的治愈功能。不禁想到几年前认识的一个老兄——我一同事的发小。2016年，我还住在单位宿舍，他路过北京，在我们宿舍寄住了几天。
要问他此行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散散心。为何要散心，是因为在老家遇上了事：创业失败，媳妇跟人跑了，家里老人又去世了，三重打击叠于一身，让他几近崩溃。后来一高人指路，叫他到外面走走，开阔开阔视野，放松放松心情。
他便背起行囊，一个人从河南老家出发，先是奔了武汉，一路南下到了广州，又从云南去了缅甸、尼泊尔。
在尼泊尔一大峡谷，体验了一下高空滑翔。纵身而起，飘到五百多米的高空。那一刻，他体会到了什么叫放下。一切束缚，都不再沉重；一切烦恼，都随风而散。他说，当时就是摔死在那里，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尼泊尔滑翔归来，他又去了广西，途经四川、陕西、内蒙，来到了北京。北京只是中转一下，之后还要去东三省，再之后去朝鲜。
这一圈走完，再回到老家。人还是那个人，心境却不一样了。前不久，看到他发朋友圈，爱情事业似重有起色，为他感到高兴。只是不知这生长革新的力量，有多少是从滑翔那一刻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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