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又漫长

作者: 顾秋的兔子洞 | 来源:发表于2023-05-30 21:04 被阅读0次

    毓秀死的时候就像缩了水的干枣一样,没有一点分量,她可原本是个一百五六十斤的胖老太太,远远地走过来,像个.黄澄澄的梨在滚过来。

    儿子把她送到庙里,连着她供奉的菩萨,经书。还有她的所有衣物,就等她死了一起烧给

    她躺在床上动不了,周围全是是香烛的味道,本该觉得祥和安宁的,可是她嘴巴干得说不出话,就愈发觉得这个味道难熬。

    儿子像个总调度:念经的和尚念经,老家来人,还有生意场上的朋友,哪些人什么时候来,哪些人则不必通知,一切都井井有条。

    她发出嗬嗬嗬的声音,就像残破的,拉到了尽头的旧风箱。渴呀,饿呀,她的手指动了动,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做出一个动作。她的堂弟,见状赶紧倒了一点水想要放在她的嘴边,她抿了抿嘴唇,准备接受这久违的甘霖。

    “不要给她喝。”果断利索的声音,这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真是长大了啊。

    她先是摔断了尾椎骨,一开始还没有这么当回事,只是抱怨自己的一身肉怎么那么没用,轻轻一撞怎么护不住自己的骨头了。

    弟媳妇安慰她,年岁到了呀,80多了,可不要不服老了,还是跟着儿子好好过日子吧。她之前自己一个人住,只念经诵佛,遇到人情往来自有一众小的们,接了送,她就当个和气的老祖宗。

    儿子把她接到自己家车库里,总不能上楼吧,又没有电梯。其实车库里地方也很大,但就是暗无天日的样子。还有就是饭食越来越少,她迅速地掉了精气。儿子跟她商量说是接去庙里,你不是总是念经嘛,一个是修养,再不济在庙里也往生极乐呀。那可是好大一笔钱呢,老太太你有福气了。

    她点点头,应该是愿意的吧,从躺床上起,她的话就少了,可能没了精气,说的话总被一阵风一股烟消散得无影踪。

    一开始庙里的人络绎不济,念经的和尚,探望的亲戚,再后来就少了,就像儿子的话语一样。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仿佛回到小姑娘的时候,那时候父母在地里刨食管不得她,她就常常在门前的河里玩耍。那条河叫半夜浜,得名于只要小船吱吱呀呀摇上半夜就到城里。

    她就像一条自由自在的穿条鱼在水中翻滚。她觉得自己能沿着河流游向她所有想去的地方。然而毓秀的父母死的时候她却有些茫然,种田她是不可能去种的,难道十几岁花一样的年纪就天天背朝黄土。兄弟已经迁走,有个姐姐嫁人在城里,她毫不犹豫去找姐姐。

    姐姐大着肚子,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学习家务,慢慢也有了笑模样,姐姐的丈夫在大城市里做生意,过年过节才难得回家一趟。

    他穿着一身长袍,头发全部梳在脑后,瘦得像一根竹竿。姐姐拖着笨重的身子迎出门来,她像一条小鱼儿一样从旁边窜出去,他递过来的闪着光的玻璃丝袜,如水一样流动的丝绸旗袍迷住了她的眼。

    六月的天说下雨就下雨,夹杂着雷电大风,毓秀背着一只沉甸甸的包,回头看了一眼,她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个月的家,姐姐的家,她轻轻地关上了上大门。

    她不知走了多久,伴随着风和雨,好像全部化作泥浆尘埃裹在她的腿上,愈来愈重,愈来愈不可承受。 不禁想到来的那一天,她只背着几件衣服的一个小包裹,人走得轻快,心里没有一点牵挂。

    前面是一个早就废弃了的庵堂,她歇下脚步慢慢地倚靠在廊上,突然火光大亮,嘈杂急切的人语声传来,一群人冲到了她的面前,有些认识的,还有些不认识,“不声不响跑什么,真是个上不不了台面的乡下人。”尖锐的声音从一个脸有丝瓜那么长的女人嘴里发出来。

    那是姐夫李长豫的大姐。后面跟着的是她的丈夫,还有簇拥着的几个大概是李长豫的堂兄弟们。

    “阿秀,有什么话你不能跟我说,现在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你要到哪里去?”姐姐被人搀扶着,自一堆人的后面走到她的面前来。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四肢却依旧纤细,像一只巨大的蜘蛛一样,却不得趴着或是躺着,还要这样被人架着竖起来。

    毓秀觉得有些好笑,想着想着她也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地干呕起来。

    “阿秀,快点跟我回家。你听点话吧,不要让爹娘记挂。”姐姐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毓秀的手臂,毓秀透过她的眼神朝着虚幻的后面看去,除了几个窃窃私语的人影,没有熟悉的面孔。

    毓秀姐姐生产的那一天,她整整躺在了床上一天一夜,毓秀也被抓住坐在了她床头整整一天一夜。

    姐姐纤细的手抓住她这些天来微粗的手臂不放,好像能够借此产生出一点力量来。房间里的人来来去去,全部都围着姐姐,毓秀并不喜欢这种氛围,她蹙着眉尽量把自己的身形减到最弱最少。

    无奈姐姐就在她的身边,一会坐起来,一会又躺下去。她的嘴就贴近着她的耳朵,先是低低的呻吟,而后又到大声喘气呼痛,然后又气若游丝地发出像动物一样呜咽的声音。

    “应该早点就送到医院去的,现在不时兴在家里生小孩啦。”这是姐姐的大姑姐。

    “我看她的怀相就不好,肚子那么大,人还是那么瘦,这怎么有力气生得下来。”这是堂哥媳妇在小声嘀咕。

    “阿弥陀佛,祖宗保佑。”不停诵着佛号和抓着她那一串佛珠的是婆婆。

    毓秀于慌乱中想起自己的哥哥,这会儿姐姐家兵荒马乱的,哥哥应当已经回去了吧。他家里务农,手头的活是离不了人的,况且家里还有5个孩子,简直是一群小鸡仔那么乱糟糟的。

    是昨天早些时候哥哥赶到这里的,他进了很少来的姐姐的家里,只为了毓秀的去留。

    同样的浓眉大眼在毓秀脸上是英气勃勃,哥哥则加上下垂的嘴角,显得老实木讷。他板这一张脸反反复复说着:“秀,你今天一定要跟我回去,家里有你一口饭吃。”

    毓秀不说话,姐姐手撑着腰看着他说:“她已经怀孕了,要在这里生的,你们家里有那几个毛毛头,还怎么忙得过来。再说……”

    再说什么她没有继续说了。

    哥哥只说跟我回去,毓秀头一昂,也不看他,“我不会跟你走的。”

    哥哥去扯她的手臂,你跟我回去。姐姐去拉哥哥的手,突然哎哟一声,整个人往下滑差点摔倒在地上。哥哥连忙放开毓秀,一只手拉住姐姐,一只手托住她的腰。

    姐姐痛的冷汗淋漓,这是要生了,她抓住毓秀不放。

    最终疼了一天一夜,生了个女娃。这样姐姐的婆婆就更加抓住毓秀了。

    不像在乡下抓鱼摸虾的日子,毓秀的皮肤在姐姐家闷白了,竟也有了几分美人的样子。然而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这是一位宁姑娘说的。

    毓秀养了一个儿子,终于等到姐夫回家,他同时也带回了宁姑娘,面对家里老娘的质问,他支吾着说:“她身世坎坷,人却坚强。我看不得她受苦,暂且让她在咱们家待一段时间,到时候我自有主张。”

    至于什么主张,姐姐是问不到的,她只需要听话,如同堂屋里摆着的那只花瓶一样。日久天长,没有人去特意欣赏那一只花瓶,那花瓶的颜色也变得模糊,仿佛本就是屋子的一部分一样。

    毓秀忍不住有时亲近宁姑娘,因为她实在懂得很多,西洋的咖啡,宫闱秘制的养颜粉,市场上的金银玉石,都能说上一二。

    因着儿子,姐夫回家的时候会跟毓秀多说几句话,宁姑娘就有些不乐意,在暗地里说她,乡下人就是乡下人,没有一点规矩。

    毓秀也没有气恼,两个小孩刚巧是好玩的时候,她自己也是一团孩子气跟在姐姐她们后面看孩子。

    不过多日姐夫说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吧。是个老实的男人,就在临市的桥头看船闸,还帮毓秀也在安排在了新办起来的居委会里,她也就没有怨言了,在当时也是个时髦的工作。

    不过也有不足的地方,她后来怎么也米有生育,到底抱养了一个别人家的女孩子。

    女孩子她养得不甚在意,时常想去看自己的儿子,然而他奶奶如珠如宝得看着,并不让她亲近。

    直到后来老人家去世,姐姐才让他认回了自己的母亲,但到底不亲自养大,已经亲近不起来了。

    毓秀回首自己这一生,既觉得短暂又漫长,年轻的时候觉得生活是漫长无尽的将来,年老了躺在床上,自己的一生也不过那么几件事的过往。

    自己骨子里还是乡下人,那些绸缎虽好,却是很容易就皱了,没有棉麻的布料来的舒适。

    还是乡下那一片杉树林值得人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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