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荒草无垠的地界,几抔黄土堆起的土丘显得荒废狼藉,看着也分外惨淡。
土丘前摇曳着三个剪影,有风吹过,撩拨杂草的声音、摩擦尘土颗粒的声音,窸窸窣窣,单单没有人声。分外和谐且尴尬的氛围,相顾无言的沉默。
盒子懒得说,陈贵中不想说,薛猫不知道有啥要说。所以薛猫识趣,悻悻离开,靠边儿玩土去了。
早前当陈贵中听说东西找到了,眼神中透着股玩味的怀疑,远离了高楼米聚的城市,来到这荒郊,他才开始显得阴郁。直至土丘浮现眼底,那股子沉默、复杂才如一眼活水般涌了出来。
“作为企业的半个法人,我的身份不能公开,所以之前并不是有意刁难,对不住了。
香厂是我的命,企业的上千员工也是我的命,如果您都知道了,希望能替我保密。”
一盒没说话,但心里亮堂,他们这行招牌比什么都值钱。手段虽没底线,工作却有原则,砸招牌这种事他们想都不会想。
“怎么找到的?”陈贵中问,算是默认。
“商业机密。”一盒拒绝,他总不能说将您的生活习惯啥查个门清,窃听几天摸到的线索吧!
“没骗我吧?”
“没。”至少他还是笃定的,不论是赵家发带路来过的土丘还是他的猜测。
陈贵中点点头,在土丘前蹲下,说道:“我们有些家长里短要单独聊聊,方便么?”
一盒知道要避嫌,将手中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红色塑料袋递给他,自己则往远处踱去。
“顺儿爷,好久不见。这些年没来看您,对不住了。您过得咋样?……我挺好的,自打那年离开,爹妈没出息,三天小吵,五天大闹的,索性我又逃了出来。进餐馆刷过碗,洗车行洗过车,替人下矿挖过煤,也上过工地。
后来找到咱香铺子,啥都找不着了,您不是说招牌贼铁,门硬,咋就没了呢。当时寻思着找老板问你一问,好容易找到,结果被老板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大的小的都是驴哟,顺儿爷,你说你咋就这么驴?他不告诉我我就厚着脸皮去磨他,盘算着直磨到他开口为止,要说他对咱爷俩的感情还真是深,宁可搬家也甭让他开那口铁嘴。后来再找就没他信儿了。
再往后我就捡起了手艺活儿,跟着几个兄弟伙子一块搞作坊。刚开始还好,后来渐渐有了起色,要说那几个还真是能捣腾,招人、注册、连锁、合资、上市……就这么有声有色做了起来。
您放心,香火线没断,手艺活还在着呢!
要说咱的香为啥卖得这么好,我学着您,往灵虚香里掺了点儿别的味,奶糖味没敢做,怕满地满地都是奶糖味,断了这根线,找您就难咯,现在找到了……顺儿爷,您说您一声不吭咋就丢下我走了呢,我现在还是个黑户,就等着入您的户儿呢!”
他说着说着就不想说了,不是没话说,藏了一肚子的话,话匣子怎么会空?就是喉咙紧,堵得慌。于是拿着火机将香点着,袅袅青烟中缱绻着记忆的丝带。
“爷,我想吃糖,大白兔奶糖。”
“噫,还大白兔,吃屎吧你。”顺儿爷骂得又直又快。
“哼!”他撇嘴瞅一眼,算是抗议。
当时的大白兔虽不是罕物,可也算是很多人眼中的奢侈品了。他知道没可能,就是嘴馋,图个念想。
结果,翌日顺儿爷从香铺子里回来,随手往桌子上一丢,他眼尖,板圆的身材“骨碌”响,直滚到桌面下,他钻桌子底下捡起,眼睛都冒着光。
这金贵的宝贝,他打开糖纸也生怕化了似的,只敢小心翼翼地舔。
“来,给爷舔一口,让爷常常啥味。”顺儿爷咕哝着烟嘴儿。
“像话,跟小孩抢糖吃。”
他虽不舍,还是把糖轱辘递过去。顺儿爷也不客气,舌尖沾了沾,咂吧咂吧嘴,嘴里咕哝一声:“有啥用!”
过几天,顺儿爷给他点一炷香。
“你闻闻,好闻不?”
“好闻,奶糖味的。”
“等手艺学会你,你也能。”
“不,我给爷做旱烟味的。”
“好嘞,等着呢!娃,叫爹!”老头子乐成了一朵花。
“不叫!”
“听话。”
“就不叫!”
“不教你做香了。”
“哼!”
……
陈贵中跪下,把香插在坟茔子的碎土上,朝顺儿爷叩了一叩。
“爹,香给您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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