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简西
周五的时候，吃过午饭，我从公司出发，倒了几趟公交，终于来到简西的办公室。
为了凸显诚意，我特地穿上了老气横秋的西装套裙，力图把自己打造成印象中记者的模样，二十多岁的时候，我们总想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岂不知那天我的打扮成功地把自己装扮得又老又土，当然，这是事后简西同我说的，那个下午，我本就没打算要迷倒他，或者发生点什么，对于这个第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的第一次外出访问机会，我视若珍宝般地格外珍惜。
紧张地坐在前台接待处，我挺着笔直的腰板，接待小姐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用眼角悄悄地打量我这个踌躇满志的女青年。她的语气很客气：“查尔斯马上出来了。您请稍等。”我才恍然，原来称呼他简西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我早到了十分钟。三点钟的时候，简西准时出现在眼前。
他中等个子，身材精瘦，相貌普通，唯一突出的五官是大鼻子，鼻头饱满，双眼像鹰一般有神，即使它们躲在一个黑框眼镜的后面，你可以充分感受到一股暖流扑面而来。简西看人的时候，深邃而专注，仿佛想看穿你的心思。
“王小姐您好，我是查尔斯。欢迎。”
“简先生您好，十分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请求，荣幸之至。”
握手的时候，他的手很有力，短促地握了两下，我在猜，他可能受过专业握手训练。
跟着简西走过敞开式的工作间，忙碌的人们纷纷抬头看我，我朝他们点头微笑。人群有诧异，有面无表情，还有交头接耳。简西的背影是一件剪裁合身的质地看起来很高级的定制西装，宝蓝色，头发并不浓密，染着点灰白。
“请坐，喝咖啡，茶还是水？”
我犹豫了一下，转车走路有点口渴，“水，谢谢。”
简西很快回来，拿着一个墨绿色的小玻璃瓶，底座是圆形，曲线优美地延伸到瓶子的脖子。好特别的水瓶。
“气泡水，可以吗？”简西微笑地问。
“没问题。”虽然没喝过气泡水，可这洋气的名字很值得一试。
“王小姐，我给您留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您看可以吗？我们可以开始了。”简西没等我回答，就自顾自地坐到了会议室椭圆形的会议桌的主席位，同我的位子对着。他喜欢直直地看着一个人，与人进行眼神的交流。
我急忙从手提包里掏出了笔记本，拿出了访问提纲，顺便低头看了看表，三点零三分。好嘛，我还有五十七分钟。
“简先生您好！首先感谢您接受我们报社的采访请求......”
“王小姐，您可以叫我查尔斯。”
“好的查尔斯，我们报社的读者基本都是来自中国大陆的新移民，他们喜欢看简体字的报纸，也很希望了解像您这样已经来了很多年的老移民的成功经验，他山之石可以借鉴。那么首先您能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移民经历吗？”
简西低头看看眼前的一杯白开水，思考片刻，抬头对我说：“我是七十年代初期随父母移民来温哥华的，想来时间过得真快，也有三十年了。刚来的时候我的英文不是很好，人很怕羞，更怕说出带着浓重口音的英文被人笑话，于是我就努力学英文，考个好大学，找一份大家眼里的好工作，后来自己出来创业，创办了这间广告公司，至今天也算是闯出点名堂来。今天被你这么一问，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很老了，是老移民了。 ”
我扑哧笑了一下，“简先生您很幽默。”
这次简西没再纠正我让我叫他查尔斯。
“王小姐，您广东话说得这么好，也是广东人吗？”
“我不是广东人，广州算是我的第二故乡吧。其实我更喜欢讲普通话。”
简西忽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两眼发光：“王小姐，您会说国语啊？那不如我们从现在开始讲国语？”坦白说，简西的普通话在香港人中算是很不错的，起码没有浓重的港味。但他忽然说普通话，我愣了一下。
“简先生，您国语说得很好，要是愿意，我当然喜欢用普通话继续采访您。”
“王小姐您客气了，我这国语是三脚猫功夫，说多了就露馅了，还需您多多指点。”
简西不仅会说，那中文措辞也是得体到位。
“简先生您年轻时的梦想是什么？”
“我年轻时的梦想，说出来你别笑我。”简西笑了，那是一种如孩童般无邪的笑容，忽然出现在他脸上让我心头一热，外表再老成持重的人也有充满童心的一面。
“怎么会？您说来听听。”我也笑了，很放松的那种，没把他当作高高在上的访问对象。
“我的梦想是说一口流利的英文，没有口音，好到什么程度？就是可以去教本地人英文的程度。”简西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是鼓足了勇气。我有点好奇，这么自信满满的成功商人，也有不自信的一面。
“这个梦想真好，也是很多新移民的共同梦想吧？”我一边记下来一边说。
“王小姐您的梦想呢？”
我停下手中的笔，脱口而出：“找到一份好工作，可以在温哥华生存下去。”说完有点后悔，简西又不是我的知心好友，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可刚才他不是也对我吐露心声了吗？此刻脸上发热，我觉得自己有点唐突。
“哦，这个梦想应该不难实现吧？只是每个人对好工作的定义不同。王小姐您刚到温哥华吗？”
“是啊，上回在电话中同您提起过，刚到三个月，这是我第一份工作，特别珍惜。希望可以做好它。也特别感谢您接受我的采访，原本我都不抱任何希望了。“说完我又笑了。
“也是。我从来没有接受过除了几家主流媒体以外的采访请求，即使是中文媒体，我也很挑剔，轻易不接受采访。那天估计我昏了头了，居然想都不没想就答应你了。还是一家从来没听说过的媒体，叫什么报来着？”简西摆出一副叹息和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知为何，我知道他在开玩笑。
“华人报。”我认真地回复。
“对对对，华人报。有一点我是记住了，您说贵报是针对大陆来的新移民的媒体，这一块我倒是从没涉足。你知道，现在大陆来的新移民有上升的趋势，未来商家一定会对这个群体越来越重视，广告诉求会有不同，所以我是从战略的眼光出发，接受您的采访邀请。希望我的这个决定是英明的。“简西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严肃。
“简先生，您的想法真的与时并进，不，走在时代的前面。您现在开始了解这个群体，这个市场，以及他们的特征，对将来您去谈客户特别有帮助。再加上您掌握了流利的普通话，更是胜人一筹。”
简西喝下两口水，抬手看了看表：“王小姐，您继续问问题。”他好像对我的赞扬不感冒。
“简先生，请问您觉得自己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成功的秘诀吗？passion and hard work. 激情和努力。“他夹杂着中英文对我说，也许因为他的母语已经转变成英语，讲到重要的地方他还是喜欢说英语。”别人都叫我工作狂，我每一天工作至少十二个小时，全年基本无休，就是圣诞节，中国新年要回家陪母亲，其他时间都在工作。“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激情和努力“这几个字，抬头看着他，稍稍皱了下眉，被他看到。
“王小姐心中有什么疑惑吗？”
“那您不需要陪家人吗？”我说出来的时候有点犹豫，生怕问多了。
“我离婚了，儿子归前妻，一周就来我的公寓一趟，一起吃个饭，看个电影，所以没有家人需要陪伴。”
我的笔在纸上写下“离婚”两个字，又划掉，这些私事还是不要出现在采访稿上。
“抱歉，我无意让您提起往事。更何况，这是您的私事。”
“没事，离婚很正常，没什么说不得。也许她说得对，既然我这么喜欢工作，就把工作娶回家得了。现在正好，孤家寡人，乐得清闲。”
这些话经他口中说出来，在那个当下，像一把刷子在我的心中刷了两下，有一种异样的波澜在涌动。
“那您就是以公司为家啰。所以敬业和对所从事的事业充满激情是您成功的秘诀，我可以这么写吗？”
“可以。我相信您的文笔。”
他凭什么相信？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一个搞市场营销的，来到加拿大摇身一变就变成了记者编辑，也许只能靠激情和敬业来补救了。
“我整理好访问稿先给您过目，您满意了我再发表。能问您要一张名片吗？“
简西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正要递给我，又拿了回去，掏出笔，在名片上写了什么再递给我。
“那是我的私人手提电话，您要是还有其他问题，欢迎随时打给我。”他的字迹刚劲有力，看着像西人的写法。
“抱歉我刚上班还没有名片，但我一会给您发个短信，这样您就有我的联系方式了。”我想简西第一次碰到连名片都没有就敢联系他要采访他的新人，而且居然还神差鬼使地答应了访问请求。
“没问题王小姐，名片只不过是告知别人自己联络方式的一片纸，没有也没关系。”他总是懂得恰到好处的体贴。
我们继续展开访问的清单，一个小时到的时候，简西的助手来敲门。
“查尔斯，四点了。”
那是一个清秀高瘦的华裔女子，讲流利的英文，没有口音。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瘦脚西裤刚好到她纤细的脚踝，脚蹬高跟鞋却没穿袜子。我低头看看塞在中跟鞋里黑色的女袜，好像自己是从上个世纪来的人。
“知道了，阿曼达。”简西点点头。
阿曼达把门关上。
“王小姐，我们......”
“简先生，十分感谢您宝贵的时间。我觉得今天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我回去整理一下，再想想有没有其他问题，如果有，可以打给您吗？”
“没问题王小姐，请随时来电。”
王茜我何德何能，还可以随时打给他？也许就是他的客套话，不必当真。
“谢谢您。我先走了。祝周末愉快！”
慢慢走出简西的办公室，脑袋很重，也许刚才太专注紧张。真是一个收获满满的下午，这个简西，有意思。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