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诺醒了，但天还没完全亮，外面很安静，听着楼下的脚步声，只有偶尔一两个早起做活的人经过，远处有狗叫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传来，遇着墙壁时反弹回去，仿佛有无数条狗在一起卖力地叫喊。
而房间内有爸爸妈妈打呼噜的声音，他们的床在房门边上，离他不超过一米远。爸爸的呼噜声更响更粗，而妈妈的呼噜声会小些，他们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仿佛在相互应和，共诉衷肠。
尼诺已经睡不着了，他拄着脑袋侧着身子，躺在他那张1米的木板床上，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望着身侧垂落的窗帘，说是窗帘，其实是一条破旧的灰色的床单，上面有几个被香烟头烫的小孔，透过小孔还可以看见外面暗蓝隐隐发白的天空，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几点闪烁的星光。
眼睛盯着有点累了就闭眼休息下，再睁开换盯另一个小孔，盯着盯着脑子里的思绪不自主地飘到了昨日他的同桌莫里向他展示他新买的飞机模型，飞机的颜色是银色的，比一般模型大一倍，在阳光下还会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让他情不自禁想伸出手摸一下，但遗憾的他的同桌只允许他看不允许他动一下。
他真的好想拥有一个这样的模型，好想亲手用手摸一摸，那触感是否是他想象般有着金属的质感，好想仔细观察里面的结构，他好奇为什么飞机能飞得这么高，他从没有在现实中见过真正的大飞机，只知道天空中时常会滑过一道美丽的影子，妈妈说那叫飞机。
上了学后，他发现他的同学们有各种各样的飞机模型，他非常羡慕，于是有一天兴冲冲地跑回家向妈妈要钱买模型，然而妈妈只是将沾满油渍的双手往胸前的围裙蹭了蹭，然后蹲下来摸摸他的头说：“尼诺，妈妈要告诉你，我们是穷人家，跟别人是不能比的，你同学家有钱可以买很多飞机模型，而爸爸妈妈没用不能赚那么多的钱”
“买什么买，不好好念书打断你的腿！”相较于温和的妈妈，爸爸却直接皱起眉头朝厉声怒喝，手里还拿着酒杯，尼诺立即不吱声了，害怕他再说什么，爸爸会直接把酒杯砸到他的头上来。
妈妈只是叹气：“尼诺，等爸爸妈妈赚了钱后再给你买”，看着妈妈脸上露出的疲惫和无奈，尼诺只觉得胸口有种酸酸涨涨的感觉，从胸口中央逐渐扩大，一圈又一圈向上蔓延直至他的眼眶，眼睛热热的好像有水溢出来，他只是乖巧地低头，默默地走到自己常坐的小板凳上写作业。
他从小就知道他们家里很穷，爸爸妈妈都是织布厂里的工人，每天很早就去厂里，晚上很迟回来，所以晚饭是他自己踩在小板凳上炒蛋饭解决的。
他们住在一幢年代久远、由石头和着红泥砌成的老房子里，房子的表面都铺满了绿色苔鲜，显得非常破败，而且只有二楼的房间是他们的，一间用作厨房，一间用作卧铺，而楼下则是房东自己住。
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和蔼老太太，头发有些银白，但精神抖擞，有时还会帮人洗衣服赚些钱，她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三个子女都在国外打工很少回来，所以她就把只有两层的老房子出租一层，一来可以赚些钱，二来也热闹些。
房东老太太很喜欢尼诺，每次尼诺放学回来会经过老太太的小饭桌，如果刚好碰上她在吃饭，尼诺就会被热情地拉住在他手里塞一双筷子让他顺便一起吃，有时别人给老太太送了一些好吃的，老太太也会惦记着尼诺分他一些，所以尼诺也很喜欢她，后来尼诺只要不睡觉就在楼下活动，坐在竹椅上写作业，作业写完了就自己玩纸牌，有时老太太会一边洗菜一边跟他唠嗑往事。
有时门口有村民路过看到这一老一少，都会以为尼诺是老太太的亲孙子，老太太只是乐呵呵地回答，要真是这样就好喽。
天际渐渐泛白，楼下经过的脚步声越来越频繁，尼诺打算起床了，他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轻轻地打开房门，望了眼还在熟睡的爸妈，再轻轻地关上房门，现在房东太太大概还没起床，他就去楼下门口坐着，背背课文。
他动作非常轻柔踩在木梯上，以免发出咯吱咯吱响的声音，每次他走这楼梯都有点胆战心惊，担心这年代久远的梯子承受不了他的重量而让他一脚踩空，但庆幸的是他每次都安然无恙地通过了。
屋子内还非常漆黑，钨丝灯的开关在楼梯口，是一条线，他往下一拉，暖色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前屋，老太太的小饭桌，简单的厨具、炉子就映入眼帘，而老太太住在后屋，与前屋隔了一道木墙。
咯吱一声响，前面的木门被尼诺打开了，晨光透进来，照亮了尼诺稚嫩认真的小脸，他手里拿着一本语文书，正要从室内搬一张小板凳到门口，然而此时，他忽然被地面上的一张纸币吸住了目光，他蹲下身去凑近了看，这是一张五元钱的纸币。
好多钱，是谁掉的呢？我要不要捡起来了呢？四周静悄悄的，隐约可以听见后屋老太太叹息样的呼吸声，门口路上也没有人，尼诺无意识地环顾了四周，如果我现在捡起来没有人看到，这钱是不是就是我的了？想到这里，尼诺的心脏急促地乱跳，呼吸也乱了，有种上课被老师提问时的惊心动魄。
五元钱！他手上从没有拿过五元钱，最多是五角钱，对了，同桌好像说他的飞机模型就花了五元钱买的！如果他也有五元钱，他也可以有一个飞机模型了。
但是这钱很可能是房东老太太丢的，他可以这样捡了当成自己的吗？课堂上老师教导过我们捡了东西不还给主人是不对的！
可是上次他也丢了五角钱，也没见有人捡到还给他呀！反正也没有其他人看到，就这么一次，我下一次绝不这么干，我就这么一次，我就当借老太太的好了！
尼诺最终说服了自己，他的手缓缓地伸向地面，一把抓起了纸币，一股燥热从胸口蔓延到他的脸上，他感觉他的脸应该全红了，心脏噗噗急跳，可是该把钱放哪儿呢？不能放身上，万一被爸妈发现怎么办，而且他也不能马上去花掉，不行不行，他不能被发现。
最后尼诺瞄到了一张竹椅，椅背上有个圆孔，他灵机一动就把纸币卷起来放在圆孔了，不知为何当这纸币脱离他手中的时候，他忽然松了一口气，心跳也缓了许多，他继续拿出课本坐门口背课文，然而他的心时不时飘到了椅子里的钱，也时不时想到房东老太太发现钱丢了时的情景，时不时地问自己，这样好吗？
一整天尼诺在学校里都精神恍惚，胸口总有股沉甸甸的感觉，挥之不去，放学回来进门，老太太依然热情地招呼尼诺一起吃，但尼诺连连摆手，逃一般地跑上了二楼，心里纳闷难道老太太没发现她丢钱了？或者那钱不是老太太的？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要不是尼诺看到圆孔里的纸币还在，他会怀疑那天早上他有没有做过这么大胆的事情，但是他一直没去取里面的钱，他对飞机模型的热情也逐渐消减，后来他就当自己已经忘了这回事。
几个月后，他们搬家了，搬出了老太太的老房子，租了镇上另一间屋子，屋子大了很多，但租金也贵了很多。他一直以为爸妈只是想换个好环境才搬家，直到有一天晚上无意听爸妈聊天说起才知道真相，那一刻他仿佛感受到有锤子在敲打着他的胸口，真难受，难受死了，懊恼、愧疚、负罪感如海水般向他涌来，将他淹没，他似乎要窒息了。
原来是他的错，就因为他捡了那五元钱，老太太没有怀疑他，却怀疑了他的爸爸妈妈，怀疑他们拿了她的钱，都是他的错！他怎么能这么做呢！原来他当初做的事就是错的！
他有无数次冲动跑到房东老太太那儿说出真相，跑到爸妈面前说出真相，但他始终没有勇气，于是这就成了他心底的一个秘密。
而他小小年纪就懂得了一句话叫“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在以后的人生里，他更是深有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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