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见你了,冬冬,奶奶给你拿点吃的。”
我上小学时,中午和下午放学都要回奶奶家吃饭,所以那几年有相当大一部分记忆是停留在奶奶家那个老街坊的。奶奶家住在四楼,二楼是一对老夫妇,他们的孙子叫雪松,和我一般大。停留在老街坊的几年童稚生活并没有让我记住那对老夫妇的姓名,但是印象总是深刻的。
我姓白,但是雪松爷爷见了我总是喜欢逗我,见面就叫我“小黑~”,在楼梯间,在单元楼下的无花果树旁总是能碰到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在我的印象里,他出现时总是穿着已经有些泛黄的纯白汗衫背心,不是蹬脚踏车去接孙子放学,就是在楼下的树上打无花果。花白的头发从不染饰,却有着一对乌黑浓密的剑眉,看似威风凛凛却总是笑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雪松爷爷在我小学的某一年去世了,走的很匆忙,所以与他有关的回忆也便戛然而止。
让我总是想起,且有些遗憾的是他的老伴,雪松奶奶。与他不同,雪松奶奶的性子很急,动辄发脾气凶人。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单纯且率真,心里生着欢喜,一切都会写在脸上,生气起来,也着实令人生畏。
小学毕业后我就去了市里面读书,过上了寄宿生活,直到大学,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学校里的,回奶奶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初三那一年我父母办理了离婚手续,与家里有着隔阂的我,回去的就更少了。心里隔着一道墙和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再次开始频繁回到奶奶家是大学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我的奶奶患了癌症,在家休养。当面临生死的时候,一切的爱恨情仇都是微不足道的。那段日子里,周末得空回家就会去奶奶家陪她说说话。
那时候再见到雪松奶奶,她已经不再是七八年前那个高嗓门、精神矍铄的老太太了。不论寒冬炎夏,她总是坐在无花果树下的一把破椅子里,靠着单元楼的老旧外墙,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衣装褴褛,身形佝偻。我想大概她已经认不出我了,每次路过的时候也不曾叫醒她,去打个招呼。
和奶奶说起雪松奶奶,奶奶说雪松后来也去了外地上学,很少回来。雪松奶奶都是离了婚的大儿子在照顾,总是吃冷饭,一吃就拉肚子,几天也好不利索。身体每况愈下,腿脚也不灵便了,站也站不住,每天就坐在那把破椅子里和时间耗着。
后来又一次回奶奶家时,雪松奶奶依旧坐在那把破椅子里,只不过这次她不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我走近她时她涣散的目光聚焦在了我身上,上下打量,若有所思。我主动上前和她打了招呼。
“雪松奶奶好,还记得我吗?”
“你是?”雪松奶奶似乎有着自己的答案,却不敢贸然猜测。
“是我,冬冬,四楼老白家的孙子。”
“哦~是冬冬,你回来了!”
老人看起来有些激动,但是没有寒暄几句我就急匆匆上楼去陪奶奶了。而雪松奶奶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始终没有挪开,我明显地感觉到岁月让这位老人呆滞了许多。
过了半晌,听到有人在敲奶奶家的门,我去开门,是雪松奶奶。
我想她大概是来找奶奶的,“雪松奶奶啊,我奶奶正在房里换药呢。”
“不...不是。我是来给你这个。”
雪松奶奶干瘪的双手颤颤巍巍地递上来一只破旧塑料袋,“好久没见你了,冬冬,奶奶给你拿点吃的,看看你。”
那时奶奶脱了上衣,家里雇的保姆和父亲正在给她换药,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请雪松奶奶进来坐坐,时间太不凑巧,我思量了一瞬还是扶着雪松奶奶,“谢谢奶奶,您进来坐坐吧。”
雪松奶奶朝屋里打量了一番,又看了我许久,目光意味深长。“不了,奶奶就是来看看你,奶奶回去了。”没等我挽留,雪松奶奶,就转身要下楼去了。我只见她双手扶着楼梯护栏,几乎半个身子都要摊上去的样子,一点一点蚕挪着步子。
回到房里,奶奶已经换完药了,问我来人是谁。我给奶奶说了原委,打开那只破旧塑料袋,只见里面躺着一把发了霉的花生和几只被花生包围起来干瘪地失了形状的橘子。
刚换完药的奶奶很虚弱,喘了几口粗气,“这个老东西,站都站不住了,怎么爬到四楼的,还得从四楼再下到二楼,真是得要她半条命。”说罢奶奶看着兜子里的花生和橘子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雪松奶奶,等我下一次回到老街坊的时候,问起她,她已经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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