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年,我遇到了我生命中刻骨铭心的初恋。
那年文化部不知为什么把学生分成了三六九等 ,成绩好的都迁往刚建好校舍的乡中,不好的他们只能在各村散落的中心校就读了。中考失利的我怀着颓废的心又来到原来的学校复读。
没有任何词汇来描写我当时灰暗的心情,我整天昏昏沉沉,机械地跟着同学一起起居。我多想进入高中校园啊!和原来的同学一起成长。可是那是个以分数取人的扭曲时代,父母只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有任何关系让我上高中,他们私下商量着让我去复读,早早上个师范就能养家了……我不会去买他们的好意,只是恶狠狠地对他们说,复习就是送我死!
当我被送进原来的学校,原来的教室,我简直崩溃了!我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流着泪,阴着个脸浑浑噩噩地睡了三天。老师才不管你呢!他们说我们是筛子上稗子谷,早晚要被扇出去。
睡到第四天的时候,教室门口走进一个男同学。他穿着一件浅驼色的上衣,高高的个子,兴许是因为害羞,低垂着眼帘,眉宇之间露着英气。我暗吸了一口气,真帅!
听说他的分数挺高,因为他母亲病了,他要照顾母亲而放弃了去好学校,选择了就近读书。
代我们物理的赵老师,不是在上课,而是在骂课。上课的时候,他看到我们都在捣蛋,说话的说话,睡觉的睡觉,总是喷着唾沫星子忿半天,直到教室里鸦鹊无声。他说我们都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是杵在教室里的树桩子,没有一点人性。每次上课,我们都要安安静静地挨训。还有一次他父亲死了,他带着情绪上课,他竟骂我们怎么不一起死了?这是人说的话吗?你父亲死了让大家都跟着去死?真是奇了怪了,到中考时,骂得最厉害的浪费了大量时间的物理科,居然考得最好。
差生到底是差生,都不拿我们当人看。大多数老师在上课时,面无表情,照本宣科。他在讲台说他的,我们在下面该做什么做什么。我大量的时间就是画画,花草鱼虫人物。我的作品还得到大家的传颂。再次就是看小说。有次上课看赵树理写的《李家湾的变迁》,唉!被老师没收了。给借我书的人说了一懒篮子好话才摆平。时间也真过得飞快。
破天荒日的,这些朽木不可雕的学生里,得到老师们垂青的还有一个,那就是他。他总是被老师当成了印刷机,摘抄着各种各样的档案材料。他字写得好啊!我忍不住瞄了几眼,字如其人!字如其人!!
因为我的字写得太烂啦!软塌塌的,好像被人抽了筋。他不在座位的时候,我甚至悄悄多看了几眼,字的间架结构多合理,整体给人以圆润、饱满,正规正矩的感觉。和他走路的神态何其相似!
他被老师安排在了头一排,因为个子高,怕碍着后面的人,又被安排到右侧。而这个座位,与我只隔着一排同学。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有利于我的观察。
他上课时特别专注,从不左顾右盼;有时托着腮苦思冥想。他的上衣不经常换,有时换一件黄色的军上衣。班里穿军上衣的还有一个男同学,有次我差点认错了人。
我的想象力出奇的丰富,常幻想如果自己以后是个大老板的话,一定要雇他做个秘书,跟在自己身旁。如果我写讲演稿就让他代笔,因为他字漂亮啊!
我喜欢唱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缠着会唱新歌的女生教我。我会把一首原唱不怎么好听的歌唱得悦耳动听,我嗓音条件还是蛮不错。正值豆蔻年华,再难唱的高音也只不过是小菜一碟;再底的低音也会从喉咙里哼唱出来。不是吹,我可以完完整整地唱200首歌,那时候的流行歌曲都不在话下。
一个春的夜,校园里安安静静的。高大的直冲云霄的古槐上垂掉着无数条白色的花絮,它们默默地吐着清香,香气在整个校园里弥漫着。月亮在花荫里穿梭,蔚蓝色的天空上漂动着些许白云。风是温润的熏人的让人舒适凉爽的、让人心旷神怡的。
我在教室里唱着时下正流行的董文华的《望星空》,已经下了自习,教室里的人已经几乎走完。他在座位上磨磨蹭蹭的不愿离去。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来:“校门都关了,你还在这儿磨蹭什么?”他日急慌忙地奔出教室向校门口跑去。
我少女的心触动了,他因我的歌声而留。推开教室门走出去,我闻着沁人心脾的槐花香味。这个春风荡漾的夜晚,多么迷人!
那一次,他上课的时候竟坐在了我的后排。老师在讲课,我看到前面空空的座位,忍不住朝后瞄了瞄。
这时,我看到了什么?一张充满了微笑的脸!他那炯炯有神的,满目含情的眼睛正火辣辣地迎着我,和我探寻的目光相遇了!这一刻,时光凝固了!
我瞬间红了脸,脸上热辣辣的。恰恰这一幕还被我要好的闺蜜看到了。她调侃地说到:你看到什么了?心上人吗?当时的我就像做了回贼,还当众被抓住了。我真想钻进老鼠洞里,遮住我的尴尬。我挥动着手臂无力地打着她,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整个一堂课,我没听进去什么,我知道我背后有一双火辣辣的眼睛 。我草!我就像放在砧板上的鱼!任人的眼光宰割。
自此,我再也不敢回头来回张望了。
我的少女的自尊不允许我越雷池一步。我不可能主动和他搭讪,也不可能把我心底的秘密被人窃见。我只是默默密切地关注着他。
他有一本写着名字的作文扔在课桌上,我悄悄拿起看完了,字是熟悉的字体,作文还是比较流畅的。在作文这方面,我没服过谁,我比同龄人喜欢看书,我更愿意花更多的时间读课外书。毫不夸张地说,让我打一年别上语文课,我的语文成绩还会遥遥领先。
毕业的时间又是迫在眉睫,离毕业的时间越是趋近,我的心情就越是沉重,我们分手的日子也就来临了。我多想让这日子永远停顿!
或许他和我的心情是一样的。有次他家在学校的操场晒麦子,他母亲来了。我正在房间休息,他母亲走了进来,问我借笤帚。我当时冏极了,我们的房间有两个笤帚,慌乱间我问她:“你要硬米子还是软米子的?”她笑着说随便。我从门后取出来就递给了她。她接过去不慌不忙地用手捡掉粘在上面的头发。每每想到我说的话和我所做的事我都会骚的慌。我怎么会问她那样的话,我怎么那样粗心,竟没看见笤帚上还粘着头发。就这唯一的一次见面就让我搞砸了。
还有一次,他兴许是和别人在打赌,看看我在房里做什么!我当时正在洗头发,还满头的泡沫,忽听门帘轻微动了一下。我的耳朵贼灵!我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追了出去,看到了他跑过去的背影。我紧追不舍,追过墙头,看到了他扑进了一群男孩的堆里,低着头喘着气说:“她在……洗……”!无聊!竟然打这个赌。
他在帮老师誊写全班填的志愿表,趁着他离开的时候,我顺便翻看了一下,还是熟悉的笔迹,他和我报的志愿一模一样的,就连准备落榜时候填写的职业技术学校都一模一样的,只有我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中考完毕发榜,全班就他一个人考上了重点高中。得到这个消息,我喜悦的心情比自己考上了还开心。我欢呼雀跃着,同伴们惊奇地看着我。我顿时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接下来我就明明白白地知道我和他中间已经有了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有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向远方延伸,永远将不再交集。
我们开始在不同学校学习。他去继续深造,而我依然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我这时兴趣已经转移到写诗上,我写了大量的爱情诗,写完就焚烧。别人说我在单相思,发神经。我的歌风也大转,由欢快优美的旋律而变得深情而低沉。喜欢唱情歌,把歌唱得哀凄婉转,荡气回肠。
有次回家正碰上和他同路,我骑着自行车保持沉默,他骑着自行车跟了很长一段路。看着他那早生的华发,我心里说,别了!我爱的人。
再一次见面,是我已经在村里喂猪打狗,做庄稼活儿。我拉着小平车,上面放着一捆甜高粱。因为家里贫穷,我穿着哥哥褪下的皮夹克,腿上穿了件不合时宜的白裤子。那时已经入秋了,我还穿着夏天的裤子。他是借着给同学帮忙盖房子来的,我看到他向我走来……我回避了,我既没有拿出甜的流蜜的甜高粱让他品尝,也没有和他打招呼。我亲手扼杀了我的爱情,我祈盼的爱情。自始自终没有开过口的爱情。
总希望能见到他。上集上会也会故意在他家门口路过,真傻!他在外面读书又不在村里的。我暗自嘲笑自己的傻冒。
最后,年龄已大。送走了同村的所有女伴,我妥协了。我希望能嫁到他的村里,能有机会和他见面,可见了几个他同村的,都瞧不上眼。
最好的青春就这样子白白错过,我是不甘心的。一次闲谈,知道他母亲第二年就去世了。于是我也在茫茫人海之中,寻找我遗失的爱情。
没有母亲,满头的花发!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我找到了我现任的老公,只因他没有母亲,做生意失利,几天内愁白了头发。他家境贫寒,精神无处投放,就接受了我。
最后见他的一次是,我抱着刚出生两个月的儿子站在娘家门口。他借着看校友的便利来我村。我和他四目相望。我能说什么呢?他又能说什么呢?
……
问世上情为何物?竟叫人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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