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身与虎相

猫身与虎相

先前住窑洞，囤里盛粮食，老鼠是第一大害，农人遂养猫以制鼠。人们不用喂猫，无须捕鼠，它们相持相生，庭院斗室里也演绎着生态平衡。

及住平房，老鼠威力大减，又加田间广施农药，这家伙已成稀罕之物。但不知是人们念猫早先之功，还是觉得它已是家庭一成员，不忍舍弃，家家养猫仍是遗风。只是这猫在乡间并非宠物，没人给它洗澡梳理，它身上自有跳蚤臭虱盘踞，谁也不会把它抱在怀里放入被窝。与城里的同类被当作公主哄着相比，乡下猫至多是个村姑，不再有明显的任务压榨罢了。

十多年前，家有一猫，瘦骨却极有繁衍能力。后来，猫老孤独，儿女们没一个回来看它，它寂寞而死。我稍微悲伤了一下，再回家见不知是谁又逮回来一只。是只男猫，一把抓大小。

它生长，它顽皮。家里春天孵的小鸡，刚出壳不久，才学会挪动，它去撵，小鸡不知怎的就一头栽地死了。母亲说是它吓死了小鸡，我疑心是小鸡太弱跑不快，被累死。母鸡奋力和它决斗，它又抓掉了母鸡翅膀上的毛，母鸡难看得要死。三弟起了脾气，抓起牛鞭子抽它，没抽住，它哧溜窜了。天擦黑它回来，慢慢向灶房移动，三弟趁它不备，一脚把它踢上房坡。它凄厉叫了两声，化作黑影不见了。

它到现在仍和三弟记仇。它在院里玩得好好的，一听到三弟脚步声，片刻消失。他一走远，它就得胜般回来。有一次，我见它在谷垛上跳跃，捕住了一只麻雀，叼着下来邀功，人们没有理它。它很平静，宠辱不惊的神态。

它越长越像样子了，威武雄壮起来。它走路无声，步子很轻，速度很慢，你根本没发现它，扭头它却在你脚边了。没有人喂它，它是和狗们分得一角残羹，还是到其他人家觅得一些剩饭？越来越多的人说它远看着像老虎，近看简直就是一只小老虎了。它身子上的花纹，脖子上的毛圈，耳朵歪着的角度，胡须的分布，獠牙的式样，甚至吃食时尾巴摇动的节奏，都几乎和老虎无异了。起初他们说，我不以为意，后来仔细看，觉得实在是像得很。

老虎属于猫科，看起来虎没有猫久远。但它俩实在是渊源不浅。我在想，把毛色一样的老虎和猫一出生就养在一起，直到它们都长大，会是怎样的呢？它俩起初会是好朋友吧，那只猫可能不知天高地厚去吃那只小老虎的妈妈的奶吧？那只虎妈妈看着它俩吃奶的样子，会以一样母性的目光看着两个虎宝宝吗？它俩会不会因为一件玩具打得不可开交呢？打归打，一会儿又和好，又是亲兄弟。

它们生长着，仅有体型的差异吗？老虎会不会觉得自己高大如姚明轻视猫弟？猫会不会觉得自己虽然矮小但智慧不输老虎？它们心理上的隔阂始于何时？它们在哪一刻开始渐渐疏远？猫，它真的怕过老虎吗？

我真想抱起眼前这只猫，拿到动物园，放入老虎洞，看那老虎是怎样的反应？它们曾是近亲，却是多少辈都已不见。猫不会吓得魂不附体，老虎不会视而不见吧？动物的默契和语言我们不知，胆小多顾忌的人类不会让我做这样的实验。

这只极像老虎的猫终身不可能行老虎之事，它不可能长啸深山，它做梦也不会想得到那百兽之王的桂冠。老虎也是不知道自己的封号，那是人类的瞎起哄，狮子也许就不服气呢。猫被养着，老虎被养着，老虎现在全天下也没多少了，它现在用来吓唬孩子也不管用了。孩子不相信虎占山为王，老虎也是大宠物了，他们说。

那天，我带这只猫上楼，在杂物间，它从窸窸窣窣间发现了端倪，它越加谨慎，越加集中眼力，朝着那可疑的角落明察秋毫，尾巴来回摇着，浑身力量聚集，我也大气不敢出，我只是注意它了。好一会儿，一只老鼠“嗖”地跃出，猫一下上去，嘴爪并用，看还没有看清，那老鼠已经在猫嘴里了。这才是秒杀，捕食的这只猫有老虎的英姿。

猫看老鼠，犹虎看野猪吧！志在必得，岂容逃脱？进化的结果，虽为同科已是异种。一样的皮相下，已经是不一样的血性和生存。更何况，贵妇人怀里那媚态十足的猫，简直就是杨贵妃般精致了。它们哪里还有虎相，是狐狸的表亲还差不多。

猫，仅仅是像老虎而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