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弟
正月十一,春和日丽,花灯高挂,人们正沉寝在欢乐的春节气氛中,城乡的社火正玩得如火如荼,热闹非凡。因肺病蛰居在家中的我,悠闲地欣赏着春节的特别节目。突然,手机的铃声响了,是老家八弟的小儿子打来的,未接电话,我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因八弟长期卧床,多次病危都是这个时节,一定是八弟出了问题,不然,知道我身体不好的侄儿们不会打电话过来的。不出我所料,八弟病情恶化,命悬一线,侄儿们想让我在八弟临终前见最后一面。
穿好衣服,带上药品急急忙忙赶到什川老家,屋子里挤满了前来探视的亲友。只见八弟面带氧罩,气噎喉堵,已不能言,知连续几日不能进食了,听到我的呼唤,他勉强的睁开双眼,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费力地抓住我的手,无神的看着我。此时,一阵揪心的痛牵动了我的全身,我无言的望着他,不知怎么安慰他才好。晚上十一点,八弟溘然长逝,时年六十六岁。
这天傍晚,天气骤变,呼呼的北风吹动着干枯的枝稍,在古梨林中嚎叫着,气温下降了十度左右,天上飘起了雪花,灰暗阴沉的天色冲淡了节日的气氛,月儿无声的躲在云层后面,似乎在哀悼这位忠厚朴实,任劳任怨,善良真诚的人民教师。八弟的丧事过的紧凑,简朴,就像他的为人一样。前来吊唁的亲友们很多,墙角边的花圈、挽联摆了数十米远。低沉的哀嚎声夹杂着人们的叹息声在空旷的黑夜里回荡,极大的悲痛笼罩着这座不大的院子。
送走了八弟后,我回到了兰州,一连几天都不能入睡,八弟的影子一直在我面前晃悠,件件往事萦绕在我的脑海中,久久不愿离去。
八弟是三叔三婶的次子,只比我小十天,家族里我排行老七,和他家住在前后院。小时候因母亲常年有病,多时是三婶照顾,母亲和三婶又特别要好,三婶对我也出奇的好,因此我和八弟的感情比其他叔伯兄弟更亲近一些。我比较淘气,胆大;他胆小,比较沉稳,个性上正好相反。我们一起上的幼儿园,一起上的小学,一年级他蹲了一年,便和我拉开了距离。虽然不在同一年级,但却在一个学校,上学、放学形影不离,就像一对双胞胎。我小时经常和小朋友们打架,都是他帮我,别看他胆小,但帮我打起架来一点也不含糊,也常常青一块、紫一块的带着伤,大人们问起来从不实言相告,隐瞒了许多我做的“坏事”。
我们的家离黄河边只有500米左右。冬天,我们在冰桥上溜冰,夏天在黄河里钓鱼,钓到的鱼就由三婶烹饪,多时玩的乐不思蜀。什川黄河大坝的中间有一座闸门,夏天黄河水涨时闸门就打开了,形成了一个200平米大小的水坑和一条八米左右宽的小河。我们一帮小朋友,七、八岁时就常在小河边,水坑里学游泳。一次八弟被水淹了一下,从此他就再也不敢下水了。而我最喜欢游泳,常常被水泡的跟泥鳅一般,手指一扣一道白印,也经常被父亲打的“死去活来”。后来学乖了,每次游泳都让八弟给我看衣服,当“侦探”,游泳完后再化妆。什么瓜皮啦,果核啦,草汁啦......摸得满身都是,把游泳后的痕迹遮盖地严严实实,躲过了许多次挨打。
八弟很聪敏,也好学,好多东西一学就会,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家族里的婚白喜庆之事上所有的对联,挽联都出自他手。什么象棋、二胡、笛子,风琴他都会,而且勤朴真诚,为人低调谦虚,受到街坊四邻的一致好评!
一九七一年我参加了工作,七二年他当了兵,期间中断了两年。他在河南平顶山矿山服役,由于炎热,潮湿的井下工作,他患了重病。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引发了意外事故,左额受了枪伤,伤及了左脑神经,不得不提前复员,由二哥、三婶接回家治疗。我去车站接他时,清瘦英俊的脸庞已大变,浑身浮肿,头大如斗,语言模糊,好在有学医的二哥,慈爱的三婶,在他们的精心护理下捡回了一条性命,并逐步的恢复了健康,同时也落下了癫痫的遗疾。
以后的这些年他靠自学,自修了英语,考进了教师队伍,育人教书许多年,过上了平安舒适的生活。我每次回老家都和他在一起,他就和小时候一样跟我形影不离,不论走到什川的任何地方,他都陪伴着我,直到他瘫痪卧床。
时运不济,命运多舛。二零零五年的五月,幸运中的八弟又遭到了一次灭顶之灾的打击,在一次修理自行车的过程中突犯高血压,晕厥在自行车旁,后经全力抢救保住了性命,但左上、下肢瘫痪,从此卧床不能自理,直到去世,整整十四年。这十四年他不知住过多少次医院?不知求助过了多少医生?也不知医院下过多少次病危通知书?由于肺部大面积萎缩,心脏器官、呼吸器官严重衰竭,只能靠吸氧维持生命。数次病危,但每次他都奇迹般地挺了过来,他在对抗病魔中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及对疼痛超常的耐受力为所有护理他的人们惊叹。他对死亡的态度有一种超常的遏制力,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掉下一滴眼泪,只是在侄儿们的搀扶下用颤抖的右手写了一个“死”字!
在病重卧床的十四年里,护理病人,解决两个孩子的婚事,住房,以及所有家里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了弟妹身上。其中的艰难困苦是可想而知的。这个少言寡语,善良贤惠,多有疾病,弱不禁风的农家女子在漫长的十四年里表现出超人的智慧和魄力,以及令人刮目的人格光辉,足以成为家族之楷模!儿孙们的孝顺,侄儿们的尽力在八弟病重的十四年里一一得到了验证!
八弟走了,或许有些遗憾!毕竟他只活了六十六岁,还有更多美好的生活可以期待。但他也是幸运的,他有一个贤惠善良的妻子,孝顺听话的儿孙,尽心尽力的侄儿,而且孩子们都已长大成人,自食其力,因此他走的平静安详。
“与君今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八弟的离世,在我的生命里布下了一道抹不掉的阴霾。悲伤、痛苦和忧虑折磨着我,心里有很多的话要想说,然而纸短情长,笔拙意远,不能一一赘述,只愿八弟,一路走好,让我们来世再做兄弟。
20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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