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泉务农多年，才五十多岁一双大手就长满了厚厚的茧。脸上皮肤晒得黝黑，好像山里挖出来的煤块。他从来没爱过自己的老婆，那个又丑又胖的女人。这个女人因为家庭条件没受过多少教育，她从来不化妆，因为常年操劳很显老相，是个人就会觉得她是个丑八怪，又黄又皱的脸好像自己种出的苹果，用他自己的话说：’’白给都没人要’’。
他常常想要不是我没钱，还会娶你？她的老婆在嫁给他之后好像越来越依赖他了，结婚的前几年每天都要和他在一起。后来当她老婆又像风吹过来的柳条（或者是台风刮过来的木棍—她的老婆越来越胖了）靠到他身上的时候，他都用一双粗糙手无力地推开她，然后用一双厌烦的眼神瞪着她，里面隐隐约约地有着恶心和鄙视。
然而最近他感觉自己的老婆越来越不依赖自己了，现在轮到他主动了，每次想男女之事的时候，她的老婆总会以各种理由拒绝他。张二泉没办法，只好暂时忍住心里的痒。这个老实男人老实了一辈子，他哪里会出去找人，只能忍住，然而忍住的话，估计他就不会结婚了。
张二泉老来得子，他的儿子学习成绩很好，张老泉觉得很奇怪，这一点儿都不像自己。自己当年这个年纪时学习一塌糊涂，记得某天回来，考试成绩倒数第一的他嘴上挂着大鼻涕，他的父亲因为养活一家五口人每天都很疲惫，这天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虽然也就是在村里小卖店买的添了酒的水，然而他父亲喝得实在太多，已经是完全醉了。他父亲朝着晃晃悠悠进来的他吐了一口唾沫，喊道：’’拿出你的考试纸。’’这个老农民其实什么都不懂，他看见那张画满了红色叉叉的纸，瞬间暴怒，直接把他按到地上，容不得解释直接就打。他感觉自己的裤子似乎被打烂了一样。后来他对读书更加厌恶，也就一直将倒数第一保持到了后来，结果自然是考不上高中，回家打扫地球去了。
他没有什么爱好，更不懂什么爱情，他只知道家里那个女人除了能给自己生孩子和宠物也没有什么区别。她的老婆态度越来越明显了。现在对于他的求爱，她是直接拒绝的，他的儿子似乎也越来越疏离他，他问他各种学校的事情时，他的儿子总是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他给他儿子买了电脑，说实话他压根不懂那是什么东西，只不过儿子说学习要用到，再加上儿子考试成绩很好学校给了许多奖金，他也就给儿子买了，其实说是他买的，不如说是他儿子自己买的，因为买电脑的钱大多来自儿子连买电脑也是儿子托同学让同学的父亲买来的，
从儿子买来电脑后，他不知为何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那上面有着无数的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以及新鲜刺激的当代生活。在听过不知多少反面案例后，他抱着玩玩看的心态走上了那条路——网恋。他学着用QQ，试了很多次，每次还没聊几句就被对面拉黑。他估摸着是自己头像的问题，当初他还让儿子帮着把照片弄了上去，他觉得很好玩。然而在看了无数男男女女之后，他感觉这张照片已经丑到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他又不敢让儿子帮助自己，他怕儿子看到那些聊天信息。
这天，一个女人主动加了他。验证信息上写着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他搞不太懂那是什么，但隐约觉得这个女人有点文化，是有备而来的。俗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一个没钱的汉子怕啥，还不知道谁是谁的菜呢。于是两个人的恋情正式开始了，张二泉不太会表达，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听女人在讲爱情、讲人生。他对文字逐渐有了兴趣，干完活也会翻翻家里的书，他不明白的是家里为何突然就有这么多书了，不过一会儿也就明白了。儿子那么好学又经常拿奖金，买点书陶冶情操太正常了，总不能像自己一样一天到晚面对黄土疙瘩吧。说到这里，他又觉得有些对不起儿子，他从没给儿子买过什么贵重的东西，现在又搞起了网恋。他在心里默默宣誓：’’玩玩，就只是玩玩而已。’’
逐渐地，他不再一天到晚惦记男女那点事了，他竟然学会了独处。上山或者下山的时候，常常会看着眼前的景色出神，他以前从来没看见过这些，他甚至用那双老手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脸，手没有感觉，水里的脸也仍然是那么黑。然而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疼，如同几十年前父亲打自己时一样痛，然而这痛又别有滋味，但是他说不出也没想过要去说，从湖水里他看到一个女人的脸，说不清是女人的还是老婆的—他曾在梦里梦到那个女人，每当睡醒又忘得一干二净。此刻，看着湖面上的脸，他感到有些熟悉但想不出来。他感到脑壳疼，就像小时候听数学老师讲课一样，他干脆不去想，他的记忆一直也都是粗糙的。他又沉浸在女人所说的那些关于爱情和人生的美好的语言种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久睡方醒一般把目光收了回来，在看到水中自己倒影的时候，他前所未有地对自己感到厌恶，如同厌恶自己的老婆一般，他连带着厌恶着自己的生活。他开始幻想与女人见面，然而这个想法几乎是一闪而过的。他很明白自己的情况，一个女大学生（他觉得那个女人是，虽然他在村子里待了一辈子，从没见过真正的大学生）怎么可能跟自己生活呢，再说自己还立下过誓言呢，他捡起了那把掉在湖里的锄头，一堆小鱼被惊散。他本不想捡起这把湿漉漉的老锄头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为了能更理解女人，翻看了许多书，家里有这么多书时他从来没想到的。如果让以前的他看到了，他第一眼想到的必然是卖给收废品的那个老头。’’那老头倒挺精明’’他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鄙视。此刻书对于他的意味已经不同以往了，他好像看到里面有个新的世界。上山时他看着歪歪斜斜的天际，从前他只在干活累了抬头时看到过，此刻他觉得这天也并不高。现在他上山总会带上一本书，同村的老农看见，都说他不务正业。谁知道呢，他仿佛屏蔽了那些故意说给他听的话，书仍然紧紧地握在手里。
在看了很多书后，他越来越理解那个女人了，现在他和女人的对话基本上是一比一的了。他说的话也常常使女人深思，他感到他值得女人的爱了，他甚至幻想，如果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妻子，他宁愿无性生活，就这样两个人过着日子。两个人的话题已经开始涉及婚姻了，他们想着结婚后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对方，说着一些打动心扉的句子，看着夕阳读着徐志摩的诗。
某天，他早早地下山了，他老婆一般是很早下山做饭的，他知道自己吃得多，也没有对此抱怨过。这天他看见老婆好像在写什么，当他走近时，明显感觉老婆下了一跳。她立即撒开脚丫跑开，将纸窝成一团丢进火里（农村一直都是有火炕的），锅里蒸着馒头，火是很旺的，当他拖着脚上一双烂得不能再叫鞋的鞋走进时，连灰也没剩下。他疑心老婆在给谁写信，他在外面有人了。之所以近来老婆表现如此反常他也不敢肯定的原因是他觉得他老婆又丑又笨，不会有哪个男人愿意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他甚至希望女人出轨，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网恋了，他也不愿再去想他那个很少同他说话的儿子了，’’他总不能不管他爹的死活了吧，再过这种生活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他现在连和老婆同床睡觉都怕玷污了自己，虽然他清楚自己也不干净。
不知不觉一年就过去了，他的生活里仿佛只有那个女人，他已经无视自己的老婆了。他的老婆似乎也开始明目张胆地写信了，他的心里暗自窃喜，每次走过妻子时他都不动声色，然后在一个地方又拍手又跺脚，他迫不及待地想着新生活了。他能从那个女人的语言中感受到她的温柔和对新生活的向往，那个女人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爱情，他对她说是她给了他生命，“我将不顾一切奔向你”。
几天后，他把一张离婚协议摔倒了老婆的面前，他去找他的爱人了。他的老婆没做任何挽留平静地签下了字，他觉得老婆，不，前妻自信地笑了，或许她早就想离婚了吧。
办完离婚手续后，他没有走。令他好奇的是他的前妻也没有走，她递给他一张纸条。写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他想起了翻找身份证时翻到的那本笔记，那不是儿子的。老婆并非在写信，而是在写读书笔记，在唤醒半死不活的自己。
于是，他拉起了老婆的手，他们终于真正地结婚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