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

1.

自打嫁入齐府以来，她就没笑过。

下人们都偷偷议论，觉得新少奶奶太不待见大少爷了。孟家虽然是有钱人家，可在燕城里，齐家的财力、物力都不是孟家能比的。

可齐公子不在乎，自结婚以来，他天天都过着心花怒放的日子。

他有能力给新婚的妻子许多，也想给她许多许多。

只是，有些东西他还真是给不了的，比如，她脸上的笑容。

直到有一天，齐公子买回一只鹦鹉。

那是一只白羽鹦鹉，红喙黄脯，外形十分漂亮。稀罕的是，它还能诵读十几首诗。

她一见，十分喜欢。

从此，为鹦鹉添食加水，洗澡梳羽的事情，都是她亲自动手做。

每天，她都只与鹦鹉悄声细语，和鹦鹉形影不离。

仿佛，她嫁入齐府，不是因为齐公子，而是为了与这只白羽鹦鹉相遇。

自从她对鹦鹉露出笑容后，齐公子就感到燕城的白云更白，蓝天更蓝。

虽然，如花的笑靥并不是给他。

可他还是感到了心满意足。

他相信，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他就能看到那张他喜欢的脸，对他笑盈盈。

2.

燕城不算很大，但要做城里的人物，也非易事。不过提起谦谦君子，大家都会想到齐公子。

也因为如此，孟老爷才把视为掌上明珠的孟三小姐嫁于他，并拿了一半的家产做嫁妆。

此事在燕城，多年以后，都是令人津津乐道的美事。

婚后不久，大约是有一年半载之久了后，因为一直没有女儿有孕的消息，孟老爷就常常叫儿子带着儿媳去齐家走动走动，看看妹子。

一来二去，孟家公子和妹夫就成了好朋友。两人三天两头的聚会，两家里自然是家宴不断，热闹非常。

一天，孟家公子带着新交的友人梁公子到齐家赴宴。

席间，兄弟两人都夸齐家的鹦鹉好，众人就都嚷着要看。喝得很高兴的齐公子就命人拿出白鹦鹉来赏玩。

仆人去时，夫人不在房，就留下话，把鹦鹉带走了。

鹦鹉到了席上，一张口，就获得了满席人的欢喜。

3.

那天，她和嫂子到花园里转了转。回房来，下人回报说鹦鹉被拿到前厅宴席上去了。

本也没什么事。可那天她和嫂子等了好久，都不见鹦鹉被送回来后，她的心，突然就疯狂的烦燥起来。

其实她的烦心应该是嫂子来了以后就有了。

嫂子的话句句不离有孕之事。

如果可能，她真会把嫂子的那两片红唇用线给缝上，再用红纱封牢。

可她只能对嫂子说，我要去看鹦鹉，我放心不下鹦鹉。

不等嫂子说什么，她就走了个干净。

奔到厅前，听到一片叫好声里鹦鹉的诵诗声，她才放下心来。然后又生起怒气：她视为珍宝的东西却被人如此取乐！

她要对里面笑得最大声的哥哥发一场大火。

4.

没有任何征兆，挂在厅门上，挡在她面前的那大幅湘妃竹帘就如冬日初雪，悠然而落。

落帘并没有惊动他人。

只惊了她。

竹帘落下，全厅里，她就只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神情慵懒，笑容疲惫的清雅青年男子。他身虽在这热闹的席间里，灵魂却仿佛飘在千年积雪的山巅之上。

她看见了他，心头就吹过了一阵带着淡淡花香的清风。

那个随便坐哪里，都会令人过目难忘的人，是她哥带来的柳公子，柳泽。

她没有冲哥哥发火，反倒给众人扶琴一曲。

曲终离去时，她看到了柳公子眼里的失魂落魄。

对此景，她竟有一种等待多年后如愿以偿的满足。

她清楚的听到，自己心里响起了一个小小的咔擦声。就如春天里冰面裂开第一道裂口时发出的轻响声。

5.

从此，柳公子是齐府的常客。

而她，为来客们抚琴一曲也成了一种惯例。只是，柳在席，琴声愉悦，无柳，琴声幽怨。

以后的几个月里，她陆续收到了柳公子托人送来的礼物：精巧的面人、细致的竹编、精美的泥人……

那些只需花几吊铜板就可以拉一车的小什物，她一直都爱不释手。

她把装满绫罗绸缎的描金箱子腾空，置放了这些礼物。

她守着琴，守护着描金箱子。心中又惊又喜。

第二年百花节的时候，柳公子送的礼物是一条青丝罗帕。罗帕半新，五尺见方，下脚用五彩丝线绣有一个泽字。

这条半旧的手帕，成了那根最后的稻草。从此，她梦里的那张脸不再模糊。

6.

转眼，就是秋雨绵绵的日子了。

柳公子突然不到齐府了。他就如一只飞过的雁，只是耳里还有它的鸣叫声外，再无痕迹可寻。

不过她还是知道了他的消息。

嫂子好几次跟她埋怨她哥哥，说柳公子约了他哥哥老到张府去。说他们聚会回家太晚。说他们老是讨论张府新买的那个能歌善舞的美女。说他哥哥眼下正四处打探，也想买一个。

妹妹，你和父亲说说，咱们家里可不能留这样的人啊！妹妹，父亲疼你，你说了他一定会听的。妹妹，嫂子求你了。

她苦涩的答应了。

只是，这年的秋雨，带的寒气太甚，她终于不敌，病倒了。

大夫是熟人，把脉后，不开方，只管朝齐公子贺喜。

原来，是她有喜了。

齐公子听到这信息，楞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后，齐公子送大夫一个大红包。并派人送信给孟家。

两府还开宴庆祝了几日。

7.

然后，齐公子高调宣布，自己要进京参考去。不中状元，不回家。

临行前，齐公子去看望妻子。

进了孟三小姐住的小院，齐公子就独自站立在庭院荼靡花架下里，久久沉默不语。

前面那精致的房舍里，居住的是他名正言顺夫人，可他自新婚夜之后，就再没踏入过她房间。

新婚之夜，她持着刀，差点伤了他，也差点伤了她自己。

他答应她，他不会再踏入她的房。

他纵有万贯家私，学富五车，但也平不了身体上的残疾。

小时候，他遭人暗算伤害。长大后，他腿微瘸，脸上也有一道疤，从眉到耳。

若不如此，他和貌美如花的孟家三小姐，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了。

只是，从来没有假如，会改变我们的今天、明天。

他上京，不过是想给她和她孩子一个自由的空间。

毕竟，这已是他最大的容忍。

出门前，他给廊下的鹦鹉喂了一次食，不由吟到：“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今日凝眸。”

喂完鹦鹉，带着下人赴京而去。

两月后，孟家三小姐病逝。

8.

在京的齐公子赶回家办了丧事。事毕，也大病了一场，直到第二年，初夏，才能柱着拐到院里走动。

一日，齐公子信步来到鹦鹉架前，就逗逗鹦鹉。

可不管他如何逗，鹦鹉都一言不发。

下人说，少爷，自从少奶奶离开后，这鹦鹉就不肯说话了。

齐公子听后，沉默许久。

要离去时，鹦鹉突然吟到：“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今日凝眸。”

齐公子闻言，忍不住落泪到：“我既知，为何不肯放手，终误你一生。”

然后命人，放飞鹦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