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擅长忘记，所以有了刺青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毛利人用鲨鱼牙齿抑或是动物骨刺捆上木棒沾上墨水，用小锤敲击入肤，在经历过入肤之痛后，会留下无法清洗的图案。先秦时代中的墨刑，即黥刑，是上古五刑中使用时间最长久的一种肉刑，直到清朝末年才废除，历经数千年时间。

到现代社会，这种用有墨的针刺入皮肤底层而在皮肤上留下各种花纹的行为，就叫做文身，白话也作纹身（第六版现代汉语词典中两者都是正确的，但我仍旧认为“纹”字并没有“文”字的含义），古文言文中叫做涅，俗称刺青。

1.我妈问我万一后悔了怎么办？

高中时候的毕业旅行，我在川藏线上途搭，遇到一个荷兰大叔，最初相识是在锦里对面的某知名入藏青年旅社，那会儿我本来准备去张家界，误打误撞住到那里，顺理成章放弃去湖南的想法买了个大背包准备入藏。

那个荷兰大叔就住在我的隔壁房间。

青旅那种随意的氛围就在于我和你喝完酒可能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巧的是我在雅安和康定都遇到了这个大叔，都住在我的旁边房间。

等一下，现在想起来这丫是不是觊觎我的美色啊？说实话我每天都在担心垂涎我的美色爬上阳台来强奸我。

在康定修整的那个下午我和他在青旅楼顶望着高原朗日下漫天飘絮，背后是名气挺大但我看来觉得光秃秃的跑马山。

他说他是个文身师，觉得和我有缘，想要给我留个纪念。

我犹豫了一下，我的家里很保守，除开我初二就辍学一直在社会上东飘西荡的堂哥，没人文身。

也没有想过文身的意义。

一根烟的时间，我说好。他问我想要什么，我摇头说不知道，他低下有点秃顶的头，又抬起头用湛蓝的眼睛看着我：“你觉得什么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生命？爱情？理想？”

我摆摆手：“自由。”

就像这件事情本身，很久以前我就不能理解一句话叫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一直觉得我的身体就是我自己的呀，我做什么想什么都是我自己的，做错了就要受罚，惹事了就要挨打，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担着就是了。当然，那会儿我是肯定没有想过这一层的。

于是，那段旅程中除了在折多山上的意外，最深的记忆就是这个和我喝了三次啤酒看过三次同样的天空的荷兰大叔，在我的左后腰上留下了一句《肖申克的救赎》的台词，他说那是他见过最美的自由：“You know some birds are not meant to be caged, their feathers are just too bright.”

翻译过后大抵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有些鸟儿是注定不会被牢笼所束缚的，他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这个文身导致大概两年间我不敢在家露腰和裸奔。

但后来我想，我能瞒住爸妈这么长时间，也是从侧方面表现了我确实回家时间越来越少。

后来我妈知道了也没有说什么。前些日子我在朋友那里补了一张羽毛的图，主动跟我妈妈说了。

我妈问我万一以后后悔了怎么办？

我在电话这头告诉她：我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后悔，只是我知道我现在不后悔。

文身在目前国内的手段下是洗不掉的，只能通过整形手术，这个我一直就很清楚。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后悔”的文身，因为我在长大，我在成熟，我在成长，我无法保证我的未来，只能保证我的现在。

我以前总说不到死的那一刻我无法保证我最爱的姑娘是谁，换到这里其实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不到死的那一刻，我无法保证我对身上的文身不后悔。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能保证现在不后悔，这不就已经很好了吗？

你能保证未来吗？任何事情？

如果你能保证的话，你是一个傻逼吧。

那段文字到现在为止都在告诉我自己，跟着心走，想要什么就要努力去拿，想得到什么就要不怕失去。我想到哪里去，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些都和别人无关，只和自己有关，我愿意承担因为文身而失去的东西，我愿意承担因为想要什么而产生的负面的东西。

这些后果我承担了就是，我将为我想过的生活所如同困兽一样挣脱抢夺，永远不愿意年老时责怪自己的怯弱。

我要这辈子，只留遗憾，不留悔恨。

2.一个文身一个故事，我呸。

小黑是我在成都最好的异性朋友之一，因为长得黑所以叫小黑。

大概是因为我把她当哥们儿，她把我当姐们儿的原因，所以我们俩关系一直都是哥俩好啊六六六啊那种。

小黑有一条雪纳瑞，叫做miko，男娃。

之前某一个晚上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到某个宠物医院，miko得了细小病。

我一到那里的时候miko正在笼子里输液，她坐在旁边就那么看着miko，扭头一看是我，只眼神疲惫地说句：“来了？”

我坐在那里看小说。

她坐在那里看miko。

时不时跟miko絮絮叨叨：“幺儿幺儿你快点好，好起来带你去撩妹，然后就把你骟了。”

我？？？？

miko抬起头，然后又趴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我倒是在旁边想，身为一条小公狗，要是失去了作为公狗的权利，那还不如驾鹤而去吧。我本来想把这话说出来，但是又怕小黑打我。

小黑知道我懂一些狗的知识，就问我：“细小好治吗？我们朋友家的狗狗得了细小都是自己配药自己慢慢地就好了，应该好治吧。”

我愣了一下，还是坦言说道：“网上的那种配药方案我知道，但是那个其实还是有很高风险治不好的，早期和晚期差别不小。”

那会儿她刚买了房子要还不低的房贷，经济出现了短板漏洞，治疗狗狗同样要花不小的银两，但她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问我：“你那还有没有闲钱？我要降低风险尽全力。”

miko对于小黑来说应该早就超越了宠物的范畴，成了亲人。

一个人在一个城市，miko就成了她的伴侣和精神寄托，她有早晚班，有时候晚的时候基本就奔着十二点去了。她每天给我发消息说miko的情况，有好的有坏的但大多都是好的。后来有回我和她喝酒，说起这个的时候她跟我这样说：“我现在早上九点上班的话都会很早起来牵着他去走一圈，晚上下班得早也会牵着他去走一圈，一个人的日子是真的有点挺孤独的，幸亏有miko。他病了那两天我基本上睡都没有睡，真的，睡不着，难受得很，就像亲人得重病一样。”

那天我没说话，我脑子里只想着你要是把他骟了怎么办？

miko医好过后一周吧大概，她把miko的样子纹到了自己手臂上去，我问她至于吗，她说至于，从学校到社会这两年很痛苦，以后肯定会习惯，但是陪伴她度过了8个月零11天的英雄，是一条叫做miko的雪纳瑞。

这次给我补图的文身师阿豪的手臂上也有一条狗，一条名叫街霸的比特犬。

他之前是做猛犬繁殖的，当时还在健身房当跆拳道教练，自己还组乐队玩音乐。

做猛犬繁殖的人和养宠物的人不怎么一样，这行我了解很深，里面的门门道道潜规则太多，也就不多说。

其实对他们而言，也许一条狗只是慢慢成长的人民币，几乎是没什么感情的，毕竟是和生存挂钩。豪哥之前养过中亚，养过德牧，养过罗威纳，养过杜高，只要价钱到位就卖，出手后狗狗是死是活他是不关心的。

只有这条名叫街霸的比特，西南这边有人开到特别离谱的价位他都没有想过要卖，一口回绝。

那是他养的第一条狗，也是最后一条，中间同时养了数量令人咋舌的猛犬。

街霸得犬瘟去世过后，他没有再养过其他狗。

开工前我请他吃饭，问他是不是每个文身都是一段故事？

他啐了一口：“我呸。”

他告诉我，无数人文身根本就只是觉得酷炫吊炸天，就是皮痒。

我笑得很开心，就问他的文身的含义。

他跟我说，手臂上的麦克风是纪念他唱歌的时候，比特是纪念街霸，手枪和燕子代表了一个人的名字。

“姑娘？”我笑着问他。

“嗯。”他低头应道。

窗外有风，星辰不再斑斓，灯火也许阑珊。

3.我把你的名字刺在身上，把你的样子记在心里

休斯敦火箭队里有个球员叫做阿里扎，他的胸前纹着一个小孩，那是他死去的弟弟。1996年3月18日，阿里扎全家来到委内瑞拉看他的继父打比赛，当时6岁的弟弟TAJH在保姆的看管下在宾馆休息，不料却在窗边失足滑到，从高楼坠下，最终不幸身亡。在此后很久一段时间内，阿里扎都没能摆脱这个阴影。脖子，胸部和手臂，阿里扎刺上刺青以此纪念自己的弟弟。08年，阿里扎也终于当上了父亲，为了悼念弟弟，阿里扎把儿子取名为TAJH，看做是他弟弟的新生。

这是我除了阿伦.艾弗森脖子上那个“忠”字记忆最深刻的文身故事。

再跟你讲个故事，写到这儿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了。

几年之前，我在街边摆地摊卖那种墙贴，当时我的旁边有一个卖手机壳小物件的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在虎口那个位置有一个蜻蜓图案的文身。

我觉得很怪异，毕竟我那会儿觉得男人的文身图案至少都是迦楼罗这样很凶煞的兽物，很少有这样女性化的图案。

“我女儿的小名叫蜻蜓，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某个收摊的时候我无意间问起，这个中年男人整个身体都顿了一下，轻声说道。

我不记得那个男人的样子了。

我记得这句话，这个文身，和这句话里山呼海啸的思念。

唯一让我觉得文身会往后悔那个方向走的就是纹了一个人的名字亦或是名字缩写。

以前一个大学校友，就在她的右臂上文上了她当时爱得死去活来的男朋友的名字的拼音缩写。

大学四年，物是人非。

直到后来有次回校我偶然碰到她，无意间看到她手臂上的文身被鲤鱼遮盖了，随机取笑她，她只淡淡一笑，然后跟我说：“你以前说的啊，要走莫回头，离开莫挽留。”

我笑，她也在笑。

那条活灵活现的鲤鱼下面那三个字母代表了，至少在当时她没有怀疑过其他的年华。

后悔吗？不一定，后来者或许会觉得尴尬吧。

这不过是每一个处在当时热恋时期的人该做的事情罢了，只是有些事情可以没有痕迹地消失，但是文身不可以。

所以只有纹别人的名字我会建议你慎重。

4.勇士，祝你有个不悔的青春

昨天我在后台问过我的读者，只不过这群疯子还是只关注我晚上吃什么和有没有性生活……你们到底是为什么关注我？嗯？

在大概几百条（我也没数）留言中，我选了两个，都和勇气有关。

第一个是个姑娘，她给我的留言是这样的：20岁生日前一天一个人去纹了个身，一句英文，Everything will be better.还有一个笑脸，这是送给自己的20岁生日礼物。20岁前来到成都开始实习，失恋，失望，跟理想千差万别，过得很穷。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我的人生低谷期吧。我还年轻，我的路还很长。我只想一切都能越来越好。

说实话，我看了好久才发现这是侧腰！我还以为是背……

我默念了几遍，只恍然觉得这个姑娘的心中所理想的生活，你的日子会如同你的文身一样，越来越好。

第二个是个爷们儿，他跟我这样说：部队退伍的时候文身的，当兵回来，女朋友却喜欢上了一个社会人儿，有文身好霸气怎么怎么的，那时候想着改变自己，就算你做好人也有人要去做坏人，分手过后也去文了一个，想着提醒自己。

然后就是这样的一张照片：

这图案我在其他地方见过，我问他那是什么，他说是恶龙。我在手机这头，看着他发给我的寥寥几个字，颇有些感慨，世事总无常。

男人之间的交流总是没什么话说，他跟我说之前在昌都当的兵，看了《一个老兵的故事》关注了我。我不知道那个姑娘在这个男人心中是什么位置，也不会去对姑娘的选择说三道四。

人各有缘吧。

愿你更有勇气，记着带夺命乌苏来成都找我。

5.人类擅长忘记，而这，正是刺青的意义

文身对其他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没有想过，但是对于我来说只是为了时刻告诉自己：自由有多重要。

这个世界上无数人正把勇气、信仰、爱情、正义、坚持、忠诚等等等等这些人类正流失且忘记的东西以图腾或者文字的形式刻在自己的肌肤之上。

如果你已经考虑到然后觉得自己能够承担后果的话，为什么要畏惧自己的选择呢？

我想，如果一个人要对自己的身体做什么都要去在意别人的感受的话，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你的人生将永远属于别人，不属于自己？

我总能听到别人问我：疼吗？后悔吗？怕爸妈骂吗？为了什么？

我要回答：不疼。不后悔。不怕。为了自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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