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忌暴毙,京城震动,大梁国痛失最后的守护神。安釐王连罢七日朝政,六国使节无不表示哀悼,但对于无忌的死因以及去世细节却一直遮遮掩掩,似乎不愿说起。有传言说是秦国的刺客所为,无忌一直是秦国一统天下的巨大障碍。也有传闻说是安釐王所为。因为据秦存赵,兼做过东方六国联军的统帅,公子无忌获得了巨大的声望,以至于大梁城内言必称公子,安釐王成了背景,无忌的存在让安釐王如刺在背。还有人说是晋鄙的家人或门客所为,毕竟窃符救赵的时候公子不得已杀了晋鄙,要寻仇也是正常。一时流言四起,议论纷纷,但是桐烟知道,这都是一些猜测而已,因为信陵君人生最后的片刻是在望月楼她的屋里。
桐烟也忘记了公子从何时起喜欢找她喝酒赏月的,大概有三四年了。桐烟是赵国人,年幼时父亲死于长平之战,在邯郸之战中母亲带她来到大梁城投靠亲戚。但不幸,亲戚不知去向。母亲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做了龙阳君府家的奴役,操劳过度加上时有身世飘零的感伤,不几年便感染风寒随父亲去了,临走前把桐烟送到望月楼,只盼着她可以平平安安的过完一辈子。桐烟继承了她母亲的容颜,加上坎坷的命运,年十四五就出落的漂漂亮亮,眼神中带着三分忧郁,甚是惹人怜爱,深得老板和客人的欢心,成为了望月楼的门面之一。京城无数豪门公子,商贾巨富,纷纷来到望月楼,一掷千金只为一睹桐烟芳容。桐烟善舞,古筝和琵琶,舞若飘渺惊鸿,乐如天上人间。
桐烟与无忌桐烟初次见到公子,只是觉得那位公子非常的神秘,每次从后门入,带着几个随从,直入望月楼最隐秘的顶楼雅间,老板每次见他感觉变得非常谦卑,仿佛下人似的。那位公子年纪约四十左右,衣着普通,但贵气逼人,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入雅间后从未见他叫女眷歌舞,也从未出门,老板偶尔亲自送酒菜上门,这是桐烟自进望月楼闻所未闻之事。来望月楼的京城豪门不计其数,甚至包括安釐王的几位公子,但无一例外是来寻欢作乐的,都得给老板几分面子。有一次,桐烟禁不住好奇心去问老板,没想她一改平日的和蔼,突然严厉起来,冷酷高声说道这件事她最好当作没看见,不然将她卖给某位丑陋不堪的登徒浪子,吓得桐烟再也不敢再问。
一日,桐烟舞毕,正在房间休息,老板让她赶紧化好妆容,整理好服饰再跳一支。桐烟有些不愿,毕竟夜深且倦,但看老板的模样似乎并未有商量的余地,如烟暗自奇怪,老板几时需要如此讨好客人了。桐烟出房门,由老板和两个姐妹领着一直通向顶楼的雅间难道是那位贵客,桐烟心想,也只有他可以让老板如此紧张。
穿过悠悠的廊道,不长,但却步步直抵心间,时光变的好慢。老板在前,领着三人到雅间的门外。门外站着一高一矮的两个汉子,脸上颇有风霜之色,腰间别着一柄长剑,大约三尺,粗布麻衣,应是江湖人士。莫非里面也是江湖人士,墨家的钜子,桐烟暗自寻思。
“麻烦跟公子通传一声”老板小声说道。
“不必太拘礼,但进去之前,我等还是得对三位姑娘进行检查,如有不轨之意,杀无赦!”这些个从面无表情高个子大侠口中说出,桐烟觉得不寒而栗,心里不由得有些害怕起来。
“哪国人?年纪几何?父母如何......
“没有兵器,且看起来也是一般歌舞伎,并未受过刺客训练,进去吧,公子久候了”
桐烟低头轻轻进去,老板随后告别出门,留下三人。雅间很大,名为雅间,实为一处独立的厢房,可供几十人聚会自娱。
“你们抬起头来,不必拘谨,今日叫你等来实为助兴,只顾将平日里拿手的歌舞献上即可。”
桐烟与无忌桐烟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只见着一位公子坐在中央,穿着淡素,发髻一丝不乱,体格健壮,腰带配有玉珏,应是王族才有之物,但又与安釐王几位公子的佩玉不同。公子左侧和右侧各有两人,形态各异,有似京城富贵公子,有似儒生,还有似屠夫。
桐烟和另外的两位姐妹,楠雨和榆霞商量之后,决定由桐烟和楠雨跳舞,榆霞捂琴。琴声悠扬,桐烟和楠雨翩翩起舞,似蝴蝶在花丛中流连,长袖飘飘,更显楚楚动人。公子似乎很开心,不断的自斟自饮,身旁的人脸有难色却不知如何劝止。很快,公子的眼神变得模糊,喃喃自语,桐烟听不清到底是什么,但听得到大梁,赵,秦,姐夫什么的,似屠夫的那位随从见此状况,就让桐烟她们退下,并不得透露任何关于那晚的消息。桐烟退出回到房内,对镜卸妆时才发现手心全是汗,心跳动的厉害。
第二日,老板喜笑颜开的来到桐烟房内,跟她说公子昨晚很高兴,说希望以后可以再欣赏她们的舞乐。桐烟好奇,禁不住又问了一句那位公子是何人,老板立即变脸,说她自管做好自己的事,其余不用管。桐烟见公子的机会也多了起来,渐渐的对公子的敬畏之心淡了很多。有时公子案头处还有全新的竹片,他好像在写什么。公子的随从们虽然依旧板着面孔,照例进行检查,桐烟还是逐渐得到了信任,老板看的出公子很是喜欢桐烟,便让她慢慢的不再去楼下登台,专门负责照顾这位公子。
就这样,大概过了三五月,桐烟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这位公子的全能仆人,端茶倒酒,捂琴跳舞,既要照顾,又要悦人。因为桐烟突然不再登台献舞,京城权贵豪强们没少给老板脸色,公子得知这一情况后便派一个随从到楼下,给其中的几位解释了一下,很快众人便不再为难老板,相反遇到桐烟还非常客气,脸上全无半点轻浮之色。桐烟很是惊讶,更是满心欢喜,她虽是望月楼的招牌,但从未得到如此的尊重,从此对招待公子更加用心。
桐烟与无忌除了门外一高一矮的两位剑客,公子经常带着不同的随从宾客,有时也不避讳,桐烟在旁添酒,他们就在那边喝酒下棋,所说之事天南地北,上下千年。桐烟也不甚明白他们所说之物,大概就是遇千年之变局,而六国浑然不知,仍旧计算自己的地盘。公子有时大笑,有时大哭,有时桐烟觉得十分可怜,惶然不知如何安慰。公子一次一个人喝着酒,醉眼模糊,以至于不小心摔倒在地,磕破了眼角,桐烟赶紧叫门外的剑客进来帮忙,扶他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公子第二天醒来,才发觉自己在桐烟的床上睡了一夜,一夜无梦,安然祥和。于是公子便问桐烟一些情况,桐烟一一答来。公子抚掌大笑,原来是友国故人,说他也曾在赵国生活过十几年,那边还有不少亲人朋友。
也不知从何时起,公子变得喜欢整日呆在望月楼里,从早醉倒晚,也不回去,困了就在桐烟房间里过夜。桐烟跟公子的随从也熟悉起来,就问公子是何人,这时才知房里躺着的那位居然是闻名天下的公子无忌。桐烟不是明白,望月楼乃风月之地,实不是无忌所应呆的地方,桐烟也明白,似无忌这等人物,自是有万般无奈和苦衷才会流连忘返于这等烟花之地。加上无忌救赵存魏的不世功绩,拯救了桐烟的旧国新乡,自此对公子多了敬仰,招待的愈是周到。
无忌有时一个人望着楼下的大街出神,愣愣的一个人呆了好久,只顾叫着桐烟斟酒。酒俞喝俞烈,不至大醉绝不罢休。桐烟看在眼里,十分愁苦,但是众人都无法劝止。无忌只有大醉才能将一切忘却,醒着仿佛是一种折磨和痛苦。桐烟一次也顾不得自己的性命,大声嘶吼,原来声震天下的信陵君不过是赖在烟柳之地的酒鬼,当年解邯郸之围,率五国联军深入秦地,吓得秦军只能龟缩在函谷关闭门不出的魏公子无忌去哪里了?无忌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继而大哭,尔后大笑,甚是癫狂,继而喝更多的酒,如果可以,他宁愿长醉不醒。
渐渐的,无忌日渐神情萧索,面似枯槁,心若死灰,除了饮酒作乐,再无一事可以让他感兴趣,身体也变得残弱不堪,再无半分统帅千军万马挥师西向的风采。他大概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逐渐的减少了饮酒,开始提笔写起来。桐烟没有学过识字,自然不清楚公子所写的内容,但看公子认真的模样,大概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公子夜以继日,不休不眠的写,一卷卷堆满整个案台,有时还会和各个随从一起讨论,似乎是如何据秦的方法,希望安釐王,即无忌的兄长可以采纳。无忌将写好的卷宗送上,带着急切而期盼的神情,这是桐烟自见无忌以来从未有过的表情。然而,这些卷宗被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安釐王只说有劳王弟,他自有良策可安国家。那一日,无忌喝了不知多少酒,两天两夜后才醒来。
无忌自此后更加的放纵自己,直到一天,桐烟一如既往的去房里叫醒公子,然而公子再也没有醒来。那一日,桐烟觉得世界是黑暗的,望月楼停业七日,一片萧瑟凄苦之声。
同年,安釐王驾崩。又十八年,秦军水淹大梁,梁国除。此先,赵国已然湮灭,邯郸终究还是被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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