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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过节回了一趟老家，刚上初中的堂妹特意来到我家陪我。她是第一个我真正看着长大的小孩，在我眼中，她总是个小不点。
其实堂妹到了稍微大一点的年纪，我就出门在外念书，两个人也没有相处过多久，大概是由于小时候在她心中种下了不少爱的种子，而我又是整个家族最开明和奔放的人，所以她总愿意粘着我。
那天晚上，堂妹偷偷摸摸地问了我很多问题，我惊觉那个只知道吃和玩以及要嫁给她哥哥的小家伙竟然也有了自己全新的苦恼，还懂得了不少我在她这个年纪完全不会想到的东西，大概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吧。
其实早在半年前，我就听堂妹沮丧地提起“如果我的鼻子不这么塌，我皮肤不要这么黑就好了”。
当时她偶尔也感慨“姐姐你好漂亮，如果鼻子再高一点就更好看了”，我心想要你这个小屁孩管哦！没怎么理会她的话，顶多是认为这个小女孩长大了一点，开始有自己的审美了。
这一次，临睡之前，堂妹像是鼓起了莫大勇气般对我坦白，大概意思是觉得自己长得好丑，眼睛一大一小，鼻子特别塌，牙齿也不怎么整齐，尤其特别黑。
“你的眼睛一大一小？”我吃惊地问，认真观察着她那一双非常漂亮的大眼睛，尽管细看，眼皮上的褶皱确实不太一样，但是在我看来两只眼睛分明是对称的。加上堂妹的睫毛又长又直，根根分明，我一直都认为得益于婶婶的好基因，堂妹是我们大家庭中眼睛最漂亮的小姑娘。
“对啊，一大一小。”堂妹像是真的被这个问题给困扰到了。
“没有啊，分明是一样大的。”
“真的是一大一小，特别明显。”堂妹像是委屈到要哭出来了。
这让我想起了我上初中的时候，也认为自己的眼睛一大一小，不过我的确实是一外双一内双，导致我好多年都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生怕别人会觉得我长得丑不拉几。
直到高中知道了双眼皮贴这个神奇的东西，尽管自己的技术差到就像是贴了一块透明胶在眼皮上，也如掩耳盗铃般一直坚持着此项巨大工程，即便是别人指出“你这也贴的太假了”，我还是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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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你的眼睛真是一样大的。”我再次肯定道。
“哎，真不一样。”堂妹继续说其他话题，“姐姐你知道整形吗？把鼻子垫高要多少钱吗？”
“整形？”这是我上了大学才接触到的概念，在我们这个连大宝都有可能是盗版的小镇，这么小的女孩是从哪里接触到关于整容的东西？大概是通过手机吧。
“对啊，我以后一定要去整形。”
“你想整哪里？”
“我想有一个高高的鼻子，也想把皮肤变白。”
“为什么？”
“就像好看一点呗，你知道吗，我是我们班长得最丑的，都没人喜欢我。”
十几岁的小姑娘的确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我旁敲侧击，发现堂妹喜欢的一个男孩子确实对她不感兴趣。尽管我这个二十几岁的姑娘能把这样的一个事实说得云淡风轻，可是还真没法儿揣度这件不幸的小事会在堂妹的心里掀起多么大的风浪。
“你不丑，真的，你长得还可以。”我看过堂妹的几位同学，比起她们，又黑又瘦的堂妹的确像是个发育不全的姑娘，尽管如此，如果要说堂妹是个丑姑娘，那我是不认同的。
“姐姐你别安慰我了，你就告诉我怎么整形来改变我的鼻子和皮肤。”堂妹坚持不懈地问我，那样子让我简直不忍拒绝回答，也不想理性地跟她分析整形是有风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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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也想去整鼻子，就是太贵了，你知道吧！”我装作遗憾地回答。
“有多贵？”堂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看我工作了两三年，还是没存到钱，我觉得你可以先慢慢存钱，等你大学毕业挣到了钱之后，你再去整。现在你还太小了，18岁以下不能做手术。”
“姐姐你说得对，那我从现在开始就要好好存钱。那么变白呢？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变白？”
“恩，少晒太阳，夏天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多吃点蔬菜水果。”我就随口一说，也不知道这些办法科不科学。
“那我能变白吗？要多久时间才能像你这么白？”堂妹急切地问。
我看了她一眼，整张脸上就眼白最白，忍不住笑出声来。
的确，说起堂妹到底有多黑，满满都是段子。总的来说，别的孩子在夏天的时候天天顶着大太阳去外面晒一个月，可能也只有堂妹这么黑。记得她三四岁的时候，夏天过了一半，她的四肢黝黑黝黑的。我帮她洗澡，一脱衣服，妈呀，整个身体竟然没有出现一点儿分层的痕迹。除了脚底板稍微白一点，堂妹全身的颜色都是一个色的。
“这个不着急，慢慢来，估计等几年就白了。”
“啊，那万一实在白不回来，我可以去打美白针吗？”
“美白针？可以啊，不过那个也不便宜，而且经常得去补一补，需要更多的钱。你也只能够到了我这么大年纪，若是还没有白回来，才能够去打美白针。”
“恩恩，我知道，姐姐，我离十八岁也没几年了，那我从现在开始就要好好存钱了。”堂妹像是找到了曙光，知道至少自己在心中偷偷埋下了别人想不到的种子。“那姐姐等我长大了，万一你有很多钱，可不可以先借给我去打个美白针什么的？”
“没问题啊，不过你现在要多吃点饭，少吃零食，多运动，让自己的个子长高点儿。还有，你好好把功课做好才是最重要的。”
堂妹高兴地答应了我的提议，大概是怀着在长大之前就会变美的希冀睡去的，倒是把我弄得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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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作为一个野蛮生长却幸好没有长歪的过来人，看到比当初的你拥有了太多优渥条件的后辈们也陷入了类似的困境。一开始，我想在长大过程中，有些东西总是无法避免，它会降临到每一个幼小且不够健全的心里，比如对自己容貌、身体的自卑和怀疑，比如对身边人和环境的不信任和叛逆，总能把不少小姑娘和小少年玩得团团转，让他们在好几年中都过得敏感、脆弱、患得患失甚至怀疑人生。
在更早之前，比如我这一代，没有大人或者旁观者会把疏通青少年的心理当成自己不应忽视的任务之一，于是只能放任孩子们磕磕绊绊长大成年，总免不了带着一身伤痕。
可是到了如今，当年的孩子们长大了，即便看似有能力能够解答青少年们的些许疑惑，有点儿像是穿越了时光去拯救当年的自己。然而，绝大多数时候都远在天边的你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便只好说“这大概是一条必经之路”。
不过若是从另外一个方面看，在人生的后半段开始之前，有多少人能够摆脱怀疑自我所带来的负面影响？那些从小自卑到大的人们在这个社会上并不稀少。
所以像堂妹这样，在对自己抱有不自信的同时却也想着如何去改变，尽管这“计划”做得太随意和理想化，但比起尚对容貌没开窍，又或者一旦开窍就觉得自己没救了的一些小女孩，比如曾经的我而言，她的情况算不上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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