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如诗画，水秀江南

“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这出自梁元帝的《采莲赋》，其实第一次见到时，它是在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作为一段引用，就像酒店的冷盘中摆了一朵鲜灵灵的牡丹花，用以装饰主菜肴。可是对于我来说它实在喧宾夺主，我的目光全部被这朵牡丹吸引，甚至于无暇顾及那闻名遐迩的《荷塘月色》主文。

碧如诗画，水秀江南

因为它实在太漂亮，漂亮得像我初中就背得滚瓜烂熟的《洛神赋》：“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又像曾经让我心驰神往的一句《美女篇》：“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叶落何翩翩。”

每个人都会被某种独一无二的东西打动，如同年轻的女孩沉迷精致漂亮的化妆品和高跟鞋，如同《三体》中的数学天才杨冬认为数学公式好看得像一朵小花，如同《隐世十族》中的换命师秦晓雅觉得人周身流动不息的“气”是最优美流畅的画面。唯一能打动我的就是漂亮的文字，它不像声音那样一字一句地流经耳朵，也不像图画那样一笔一划地刻入脑海，它像一团惊慌失措的小动物一样直接撞进我的心里，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已经全身心接纳。

全世界的海潮为它轰鸣起伏，每一个指尖的触觉将它细细描摹，空气中只剩下这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回响：“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櫂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闭上眼睛念上好多遍，不够，用笔写下一遍，还是不够，直到背下来，还是不够。

最后这样一句精短的话终于在我的面前铺展开一片天光水色，莲叶田田，那是一个以才子佳人、美丽富庶而著称的胜地，一蓑风雨掀开天堂景——碧如诗画的江南。东方水都，人间天堂。

碧如诗画，水秀江南

“折千朵红莲，换得南珠与金线，饰我嫁衣之上针针缀连。”在这个温婉得令人窒息的地方，人们记得它的小桥流水，它的一川烟雨，它的十里莲英，它的波光月影。

“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绿房兮翠盖，素实兮黄螺。”

对我来说，这一直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常年生活于冬天零下三十度、夏天零上三十度的严酷地带，我曾被冰锥刺痛、被烈日灼伤，却没有清澈的流水抚慰，没有轻巧的细雨风吹拂面，没有总是如同少女的眼眸一样湿漉漉的气候，温柔如薄雾。面对北方扎实厚重只为御寒的屋舍，我想象不出木雕花楼阁依山傍水而建，精致优雅却又仿佛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粉墙黛瓦人家，还有桥多得像路一样平常的水面，挡不住狂风的纤巧油纸伞，烟柳画桥水巷，以及使用频繁程度像草原上的马一样多的乌篷船。

竹篙撑过的水面涟漪如青涩般浮现，那里的人都是水做的，水做的眸光，水做的肌肤，水做的唯美叹息，水做的吴侬软语。江南女孩口中的柔软声调，如同浅吟低唱，美貌横生。

天光，水影，白墙，烟雨，江南是天生的水墨画，没有一副水墨画能比得上真正的江南之景，也没有任何其他景色能比得上描绘江南的水墨画。

它被颂为鱼米之乡，一句“苏湖熟,天下足”曾妇孺皆知。由秦到晋，中原流民相继渡江而迁，衣冠南渡，经济重心南迁。

它也曾被颂为丝绸之府、刺绣之乡，江南几多红酥手，“一架绣绷，十指春风”，让我想起那喑哑织机声中颦眉浅唱的《九张机》：“回梭织朵垂莲子， 盘花易绾，愁心难整， 脉脉乱如丝。”还有文字织成的回文诗，才女苏若兰在五色锦缎上织成那幅有名的《璇玑图》，此图八百多字，无论反读，横读，斜读，交互读，退一字读，迭一字读，均可成诗。可以读得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诗一千多首，才情之妙，贯古超今。

这样一幅情深似海的回文诗终于将她的丈夫打动，就如同卓文君收到司马相如暗示“无意”的一串数字后，回的那首《白头吟》的效果——“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可是再美的词赋也有不能挽回的情，《长门赋》，那是受汉武帝失宠的皇后陈阿娇以百金重托司马相如作的一篇骚体赋，期盼她的帝王回心转意。那是个年少时曾说要对她“以金屋贮之”的人啊，为什么如今他的心会冰冷至此？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这么凄恻动人的语句赚尽了天下人的眼泪，却温暖不了一颗决绝的帝王之心。

碧如诗画，水秀江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这是耳熟能详的江南小女孩都会唱的一句，就像现在的女生跳皮筋唱的“马兰花开二十一，一五六，一五七”。采莲少女灵活地撑着滴溜溜转的小船，误入藕花深处。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莲花高过人头，都说人面桃花，可如今少女的娇艳脸庞混入一朵朵的红莲之间，却也再分不清。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少女将秋季的莲花摘下，采割莲房，取出果实，除去果皮，便得到莲子。她们将莲子送给他人品尝时，会浅笑吟吟地叮嘱：“记得要去苦心。”

重叠的莲叶如裙裾，遮却了美人腰。谁家的女孩，隔水笑抛一枝莲。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栏纳柳声凉。白衣人举银壶斟酒，流泻的酒水清淡如月色，忽然看到卓文君当年卖酒之垆，慨然长吟：“绿珠捧琴至，文君送酒来。”

西湖之于杭州，就如同未名湖之于北大，荷塘月色之于清华。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四山晴翠。低头看那水中倒映的空濛山水，脉脉如温情。西湖不过一捧水，纤细的小桥贴着水面而建，弯弯曲曲地引人走向烟波深处，如同有轻袍款袖、长纱曳地的侍女在前方水面上引路，小路细如腰。柳丝遮挡住了视线如同层层珠帘，桥下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整圆——由桥拱和它自己的倒影组成。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粼粼水面映着千万束人间灯火，大片的荷叶轻轻飘荡，星星点点的暗影幢幢。

江南春不老，也永远让人舍不得离去——“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看见枝条上那永远新鲜清润的柳色了吗？

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