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债

母亲的债

很多年前，母亲也是位少女，穿着花裙子和心爱的人一起沐浴春风，灿烂的盛开着，绽放着只属于她自己的美丽。直到有了我，从此她便只为我而活。为了给我更好更多，她日夜操劳着，忙碌着，如同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

  母亲说我是来讨债的，上辈子她一定是欠了我的。这辈子上帝才会派我来折磨她，吸她的血，吃她的肉，还总是惹她生气，害她流眼泪，任她怎么爱我我都不满足。

  我和母亲的相处很是尴尬，在一起总是吵架。分开后，又总忍不住想去窥探对方的生活。我想我和她的关系就像牙齿和嘴唇，互相伤害，却又不可分割。

    母亲嫁到父亲家，日子过得并不是很顺利。因她性格软弱，总是受人欺负。邻居亲戚偷拿了她的碗碟，要么多捧了她几把米，抢了她几分地。她只会偷偷生闷气，独自抹眼泪。后来我嘲笑她时，她竟理直气壮的跟我说，吃点亏没事，善人终有善报的。

    她结婚两年后才有的我。在那之前听说她吃了很多苦。农村人思想都比较封建，认为娶媳妇就是传宗接代。别人家的媳妇过门不久就怀了，而我妈妈的肚子一直没动静。于是我奶奶急了，给她找了各种各样的偏方逼着她喝下去，我父亲带着她四处烧香拜佛磕头谢恩。

    我出生在冰雪消融的春初，听妈妈说那年下了好大的雪，这也是我名字的由来。我不止一次的埋怨过她太随便，竟然根据天气就给我命了名。我想等以后我厉害了，一定要取个与众不同，响当当的名字。谁知，母亲满脸严肃的说，简单的名字好养活。

  我隐约记得我小时候是个病秧子。各种吃药，打针，挂点滴。我性子很倔，每次吃药都要几个人按着，母亲将药杆碎放在汤勺里加了半勺糖，掰着嘴喂我。看着我把药咽下去，她就松了一口气，欣慰并感激的看了眼那几个将我绑着的人。小时候我就怪她，讨厌她，总是逼我吃药。

  有一次我不记得因为什么病，挂点滴挂了一个多星期，因为不老实手上起了好多包。那个时候我还很小。他们将我放在桌子上。针管插在我额头上，脚上，我麻木的承受各种虐待。那个时候，我恨她，我觉得她就是故意折磨我，别人家的孩子都在玩，只有我躺着被针扎。

    长大后，我和她的矛盾愈演愈烈。三年级老师第一次让写作文时，我写的是我的母亲。回去我在厨房里烧锅，就听到我的父亲拿着我的作文本，一本正经的念道“我的母亲嗓门很大，她喊我的时候，整个村庄都能听见。我的母亲很坏，每当我因为调皮做错事，她就让我罚跪，我常常跪着跪着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发现她正偷偷的盯着我看，我连忙爬起来照镜子，却发现脸上什么都没有。你看，我的母亲是不是很奇怪。我的母亲总爱打我，总用带刺的枝条，把我头打的直流血。我胳膊上青青紫紫的伤痕，都是拜她所赐。总之，我的母亲是个母老虎，我很讨厌她。”

    父亲读着读着脸色越来越暗，我害怕的站在门外，心里砰砰砰乱跳。母亲的眼睛红了，转身走了出去。我不知所措的等待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却没想到这个夜晚格外安静。饭桌上母亲一句话都没说。我很是不安和惭愧，说她坏话，还被她知道了。临睡前，父亲走进我的房间，轻轻的把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我的桌子上。他说，晴晴，等你长大后，就会懂你的母亲多么不容易。

    生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因为我是女孩，母亲没少受人白眼。直到弟弟出生，她的日子才好过一点。不过奶奶死的早，没人帮她带孩子，她过的特辛苦。弟弟没出生，爷爷又死了。听说母亲哭的很凶，拳头砸着我爸的胸口说自己命苦，嫁过来后，就没了公婆。

  弟弟出生后，忙不过来的妈妈就把我放养了。我顽劣的天性让我闯了很多祸，经常有人找到家里来告我的状。她总是气的一边哭一边狠狠的打我。那个时候我就发誓，长大后，我一定要远走他乡，让她找不到我，打不到我。 

    我和她之间仿佛有一道跨不越的沟壑。有时候发现她会偷看我的日记，于是我买了锁把一切都藏的掩掩的。她给我吃喝，我自己玩乐。我几乎不和她谈心，我瞧不起她，没学问，也不儒雅，不爱打扮，更不懂什么文学梦想。   

      我喜欢把同学朋友往家里带，任由她们去玩，我对朋友很仗义，她买给我的，我都毫不保留的拿去跟别人分享。她劝过我不要那么傻，不要那么天真，不要太容易相信别人。我不以为然，我想她就是嫉妒我的世界丰富多彩，不像她整天就围绕着这个家，活不出自己，也没有社交圈。

    直到我被别人伤的体无完肤，我反锁着自己，不吃不喝，嘴巴干的流血，面色如灰，双目无神。我开始怀疑不信任任何人，我觉得靠近我的人都是坏蛋。我封闭着自己，隔绝着所有光源和热闹。直到我得了抑郁症，我每天都在噩梦中哭着醒来。醒来后发现她就坐在床边。

  她又开始带着我四处求医，天空下着大雨，她为我撑着伞，挡着来往车辆。

  有一次，我正盯着一把菜刀发呆。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她抢过去菜刀，我听到晃荡一声菜刀落地的声响，以及她的嚎啕大哭。

  母亲说“我跟你父亲是怎么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伤害自己。”我心疼的看着面前哭的快要崩溃的女人，我的母亲。我想，我不能一直放纵自己的坏情绪了。

  她开始给我做各种各样好吃的饭菜，红烧排骨，红烧鱼，炖鸡汤。买各种零食，水果。她给我讲她儿时的故事，给我讲她和父亲的相遇相爱，给我讲她生活的不易，给我讲她对我的期望。听着听着，泪流爬满了脸。

    我渐渐恢复了，我不再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再老是摆着一张阎王脸，仿佛别人欠了我几百万似的。我开始学着去微笑，用发现美的眼光，去看待一切。慢慢的，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变得开朗幸福了。

  有次外婆来家里，聊天中无意说到，我出生时得了一种怪病，吐奶，吐的浑身都是，肚子上都爬满了虫子，吃不下去东西，我很瘦弱。别人都劝我妈把我扔了，她硬是把我圈在怀里，像守护着珍宝似的。后来妈妈信了基督教，我的病好了，她特别感激上帝，因为她的女儿看过很多医生，直到来到他的门下才有救，我得救时，她也得救了。我的命是她给的，牵着她的命。我抬头看了眼正在忙碌的母亲，突然觉得她好伟大。

  猛然想起小学毕业时，亲戚因为嫌弃我是女生。不让我上学时，母亲硬是花高价把我送去了全县最好的初中，从此对我更加宠溺。她的关心和照顾太多了，多的我都数不完。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并不是她不好，只是我一直没看到她的好。

  我开始无比懊悔，我恨自己曾经那么残忍的对她。猛然想起一句话“我们就错在对陌生人很礼貌，对最亲密的人任性又胡闹。”所幸现在还不晚，我浪子回头，她依然敞开怀抱。

  我想以后该怎么做，该怎么对她？心知肚明。这世上，又有谁的爱能如母亲那般无私伟大。可她又真的欠我们做孩子的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