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

七巧

七巧是七月七日生，都说胜得巧，她上有五个哥哥，一直盼有个女儿。老人说，七月七是仙女下凡，闺女必定生得美又生得巧。

七巧是生得美，也还算巧，按理说，她是独一的小女儿，娇惯的不得了，可惜，他们家子女多，实在太穷了，小巷的人又重男轻女，也宠不了她。

她老是穿着哥哥留下的衣服，衣服上总有一股酱菜味，她父亲在酱菜厂工作，母亲在环卫处扫地，家里面到处是瓶瓶罐罐，里面是各种酱菜，好像他们一年到头都吃酱菜的。我那时侯特羡慕她，那螺蛳菜很好吃，每次去玩，总要捞点吃吃，咸了，就喝水。他们家好象开水也不大烧的，我们就喝井水，大墙门外的井水有点甜，也不会喝坏．

我早一年上学，七巧迟一年读书，大我两岁的她和我同一个班，可她的成绩很差，常挨老师的骂：“你名字倒叫巧，怎么脑袋不开巧呢。”她笑嘻嘻地站着，无所谓了。只有我知道，她家务活实在太多了，她的几个哥哥几乎什么活都不肯做，经常打架惹事。她光洗衣服就每天一大盆的，冬天的手像红红的萝卜，裂着一道一道的口。就这手，还要给她的五个哥哥织线衣，是用那种廉价的棉纱线，很容易断的．上课的时候，免不了要打瞌睡，她自己也说，读不读书无所谓，以后找个好老公就行了。

她穷，成绩差，衣服又旧又破，男生们常常欺负她。虎儿兄弟编了首歌，他们在她背后唱着

阿巧，阿巧，你慢慢地巧

你左边巧来右边巧

。。。。。。。。。。。

整个学校都在唱，她也成了名人了．

谁也没说过她长的好看，因为她穿的都是她哥的衣服，宽大的打着补丁的衣服，裹在她瘦小的身体里，头发是她阿爸剪的，东一簇西一簇还乱蓬蓬的。她和小英是一个墙门的，两女孩走在一起，穿着漂亮衣服的小英和灰布罩衫的七巧，陈奶奶说，就像小姐和丫鬟。她很羡慕我们梳的辫子，很慷慨的把织的毛线偷偷的拿出来，绕在我们绑头发的橡皮筋上，红的，绿的，也很好看的．有一次，她把我叫到她家里，悄悄的塞给我一样东西，送你的生日礼物，她钩的漂亮发带，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的礼物，我舍不得扎，怕同学会问她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突然发觉，她变好看了，是她眼睛亮亮的，还是她衣服太小了，穿在她身上紧紧的，当我们还是懵懂的小女孩时，她却吸引了众多男孩的眼光，而且她好象很享受这一切．她穿的依然是灰黑的衣服，肥大的裤子改瘦了，绷的紧紧的衣服还被切了腰。上衣的纽扣第一颗不扣的，露出白皙而丰满的肌肤，在我们这些丑小鸭中鹤立鸡群。那些中学生放学早，时不时地在巷口等着她，故意往她身上挤，她尖声叫着，并不恼。闹的最凶的是她四哥的同学，昌条儿，听这绰号就知道长什么样了。他常常拿着七巧的钥匙（天知道，他怎么拿到的），七巧就只追，从巷里一直追到巷外的大东门，在暮色苍茫中，缓缓而回。

昌条儿初中毕业去了农村，七巧拉我去买礼物，我们一直走到官巷口，才挑了个镜子。我总觉得镜子不合适，可七巧乐意。她说：“背面可以放照片的。”可她没照片，硬让我给她画了像。夕阳中，我们走在金色的飘落的梧桐叶中，听着叶子的吃吃声，她突然对我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说出去，昌条儿说，等他从农村回来，就要和我结婚，我们要搬出小巷。”我吃惊的看着比我大两岁的同学，她发育的很好，看上去像个大姑娘，我为她可耻，也为自己化了半天时间不值，就甩开了她的手。

我高中还没上完，听说她在搞对象了，男的是我们一条巷里的，黑龙江回来的，做采购员，长跑东北，有几个钱，只是年龄比她大10多岁。

没多久，她就住到男家去了，她父母也默许了。当然巷里的女人是要嚼舌头的，她妈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他们家房子太小了，二儿子又要结婚了。七巧打过两次胎后，第三次怀孕，无论如何也不肯去做人流了。没办法，只能匆匆结婚了，好象罚了几千块钱，这在当时是不小的数。她婆婆很不高兴，连酒席也没办，说："都睡在一起了，还办什么酒。”

新娘子自己来分的糖，脸黄黄的，什么也没说，哀求的眼光让我们收下。我看不到几年前，踩着梧桐叶的小姑娘，她咬着我耳朵，将来我要嫁给昌条儿的。

昌条儿从农村回来，一时找不到工作，闲着没事，就去逛七巧家。小巷没什么娱乐，自然让大家兴奋了好一阵子。等七巧的老公从东北回来，那一场架打的轰轰烈烈，虽然没有人受伤，可在风头上，昌条儿和七巧的四哥都被劳教了一年。

七巧去看过他们，据说两人都不见，一年后，他们搬出了小巷

今天七夕，想起了七月七出身的女人，她爱过吗，她幸福吗。

七夕的晚上，在新桥的河下，蒙胧的月光温柔似水，我们放着花灯，荷叶包围着小小的蜡烛，七巧是我们这儿手最巧的姑娘，陈奶奶说：“巧姑娘，能找个好人家。”

小巷的女子放飞自己的心愿，难逃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