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分解读有借鉴许子东的说法,就是关于七巧情感转折层次的叙述。
七巧是爱三爷的,三爷爱七巧吗?全文只看见七巧对他的感情,他动了点心,一权衡,自然就冰消雪融了,可见是没有感情的。
然而,感情这东西还是可以利用的,爱情的骗子是屡禁不止的。女人要清醒,太清醒了有时候也觉凄凉,矛盾。
且看姜季泽前来卖弄爱情的幌子。
卖弄
季泽分家只捞着母亲的首饰遗产,外面还养着姨太太,自己还在风月场里混,以前就入不敷出了,现在应该比较落魄了吧。
他来的时候,满面春风,还是公子哥三爷的架子,穿着百香云纱长衫,纺绸裤褂。先贴心地把每个人问候一遍,不是泛泛地问候,是针对性的,问候安姐的湿气,白哥的读书。
七巧在分家的时候得罪过他,也疑惑他是来借钱的,所以防着。
三爷并不哭穷,反而随随便便说自己的房子出租打理麻烦,准备卖。
说到钱,七巧就紧张。她问候兰仙的腰子病,季泽就顺杆爬,说两个人许久没见面。
季泽两肘撑在藤椅的扶手上,交叉十指,手搭凉棚,影子落在眼睛上,深深的唉了一声。
开始作态,七巧说姜家没有好人,作势要打。
爱情骗子知道自己的优势。接着卖弄一下色相。
季泽把那交叉着的十指往下移了一移,两只大拇指按在嘴唇上,两只食指缓缓抚摸着鼻梁,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来。那眼珠却是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上面汪着水,下面冷冷的没有表情。
这大概和前文里七巧托腮飞眉斜眼差不多,只不过做得更不着痕迹,更高明些。
七巧的扇子抬了几次打不下来,吃吃笑着,他倒是讨打,不然浑身不得劲儿。两个人这是打情骂俏呢。
想引诱着七巧旧情复燃,情令智昏。
得更进一步。
表白,深情表白。这架势,估计七巧没有经历过的。
表白
先来个姿势:
季泽把椅子换了个方向,面朝墙坐着,人向椅背上一靠,双手蒙住了眼睛,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三爷久经沙场,自然知道怎样打动人心,他也知道七巧对他的感情,所以,一步步应该是信手拈来,也是稳打稳扎的。
七巧啃着扇子柄,问他今天怎么了,咦,两个中年男女在这里惺惺作态,只是七巧还是吃这一套的。
半晌,他低低的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跟家里的那个不好,为什么我拚命的在外头玩,把产业都败光了?你知道这都是为了谁?"七巧不知不觉有点胆寒,走得远远的,倚在炉台上,脸色慢慢的变了。季泽跟了过来。七巧垂着头,肘弯撑在炉台上,手里擎着团扇,扇子上的杏黄穗子顺着她的额角拖下来。季泽在她对面站住了,小声道:"二嫂!……七巧!”
这男女的情态,太动人了,要不是那个二嫂的称呼有点煞风景,差不多我想高喊:“在一起!在一起!”
季泽演戏演得很投入,快以假乱真了。真的乱了七巧的心神,七巧用残存的意志背过脸,淡淡地说要是相信才怪呢。
然后,季泽进一步剖明心迹。
说自己在七巧来之前并不荒唐,后来是为了躲她,后来又要躲兰仙,多苦啊,你哪里知道呢?自己不能坑坏你呀!
信不信,半辈子已经过去了,只求原谅这一片心,吃了这些苦就不算冤枉了。
哇,不亏女人堆里混的,说得委婉动情,不需要海誓山盟,照样打动人心。
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这些年了,她跟他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来还有今天!
泼辣粗俗的七巧沐浴了爱情的光辉,这种从来没有过的高雅的享受,如同音乐和阳光抚慰了周身的每一个细胞。
人生就这样错综复杂不讲理。
下面是借鉴许子东的情感层次分析,自己意会一些注解。
第一层:动情:
当初她为什么嫁到姜家来?为了钱么?不是的,为了要遇见季泽,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泽相爱。她微微抬起脸来,季泽立在她跟前,两手合在她扇子上,面颊贴在她扇子上。他也老了十年了,然而人究竟还是那个人呵!
一旦动情,一切都有了合理动人的解释。自己是为他而来,有种前世今生的感觉,自己把自己感动了。当然,季泽也配合地卖弄着,这情境,呼之欲出。
第二层:转念
他难道是哄她么?他想她的钱──她卖掉她的一生换来的几个钱?
钱,始终是七巧心中的枷锁,时时提防的。说不上该悲哀还是该庆幸。这么一转念,季泽就前功尽弃了。
第三层:清醒
仅仅这一转念便使她暴怒起来。就算她错怪了他,他为她吃的苦抵得过她为他吃的苦么?好容易她死了心了,他又来撩拨她,她恨他。
虽然清醒,七巧还是以为三爷对她有情的,这个幻想是安慰,也是悲凉的。
撩拨她是为了钱,更是悲哀了。
第四层:温情
他还在看着她。他的眼睛──虽然隔了十年,人还是那个人呵!
只能说七巧自己心中有情才有了这点温情,因为自己多年的压抑和欲望,她始终未能忘怀三爷,那个人,一直在自己的心里,那双眼睛,虽然老了十年。
第五层:自欺
就算他是骗她的,迟一点儿发现不好么?
自己撕破了自己的幻想,又后悔了。如果时间能够倒回,她愿意停留在第一层,只看见他在眼前,不要想着他骗她。
第六层:幻觉
即使明知是骗人的,他太会演戏了,也跟真的差不多罢?
清醒了是一层痛苦,她自己在幻想和清醒里徘徊。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对于七巧来说,钱才是真,情,她幻想着是真的,她自己残存的意志又告诉自己那是假的,深深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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