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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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燕语诗心

上午，到超市去采购。没多久，电话响起。

“我和你说个事。”是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有些黯然。

她似乎在思考，中间，竟然是几秒钟短暂也漫长的停顿。

不会是奶奶病危吧？脑子里闪过一丝不祥。

“你嫂子殁了”，“昨天夜里，在呼市”，“今早已拉回了老家……”母亲的话，断断续续，仿佛是气喘吁吁时说出来，也像是在极力压抑的疼痛中，缓缓说出来的。

这头，一时间，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想打捞出零星的话语，哪怕只是几个词来安慰母亲，却也只不过徒劳而已。

挂断电话，推着购物车，在有些拥挤的超市里，却不晓得要去往何处，也不晓得，自己该买点什么东西回家。

天气出奇得好，路边人气也旺了起来，卖水果的，卖芝麻酱香油的，卖猪肉的，卖草莓的，卖碗托的……人来人往，日子，正在一步步步入正轨，趋于往日。

可是，那一刻，我的心里，那么冷，又那么苍白，还隐隐地痛。

这个嫂子，是我的表嫂。早在几年前，就查出了病症，是癌症。最初觉着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后来到医疗水平更高的医院去确诊，那些年，表哥带着她，辛苦辗转，风餐露宿，期间的千般滋味，只有他们夫妻懂得。

单是北京，就去了好几趟，但是，因为病情比较严重，做了手术后，还是没能出现好转。

去年腊月，我和先生回去。那次，二姨聘闺女，听说表嫂也去了。母亲告诉我，表嫂给她看过自己的光头。因为化疗，昔日那满头青丝，一根不剩。如果，掉了的头发能够换得她几日平安，那将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事情，只可惜，那一把一把掉落的头发，比洛阳牡丹还要刚烈，还要无情。它只是在面无表情地通知你，这是癌症患者必然要面对的结果，根本没有必要小题大做。

今年正月初一，母亲去了表嫂那里，还住了一晚。第二天临走时，给了表哥一百块钱。母亲说，用这点钱给你媳妇买点吃的，看她想吃啥。

这话，母亲说得那么波澜不惊，我想，表哥一定听得惊心动魄，翻江倒海。

表嫂卧床多日，命在旦夕。那个谁都心知肚明却不敢也不愿说出的结局，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原以为，那个可恶可恨的结局，会来得更晚更晚更晚一些，可是，它终究，还是来了。

这些年，可以说，我经历了太多这样出乎意料的永别，每一次，都猝不及防，每一次，都泪水滂沱。

在不堪一击的生命面前，人，究竟应该怎样活着，才算是真正活过？究竟应该怎样活着，才能够不枉此生？

想起网上的那个视频，夫妻二人都奋战在抗疫一线，不曾想，丈夫因为过度劳累，加上病毒传染，最终撒手人寰。当运着丈夫遗体的灵车从医院离开时，穿着厚厚防护服，戴着护目镜的妻子，挣脱了同事的双手，拼命地追赶灵车……那种无能为力的心碎，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么能够懂得？

时代的一粒微尘，于个人，就是一座山。病痛的一粒微尘，于个人，就是一片海洋。表嫂去了，完整的家，从此再也不能圆满了，是的，不能圆满了……

当年，邻居美翠就是被这该死的癌症死死缠上，最终遗憾离开。此刻，我的表嫂，同样因为这魔头，此生，未完成……

想起了才才读完不久的《此生未完成》。于娟老师，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同样因为癌症，含泪与世界挥手作别，与她爱的人，爱她的人，挥手作别。还记得书中的这些话：

“我甚至想，哪怕就让我那般痛，痛得不能动，每日像个瘫痪病人，污衣垢面趴在国泰路、政立路的十字路口上，任千人唾骂万人践踏，只要能看着我爸妈牵着土豆的手蹦蹦跳跳去幼儿园上学，我也是愿意的。”

“不由得感叹中国汉语文化的博大精深。分，就是把刀插在人心里，硬生生把原本连在一起的东西分开。

人之一生，犹如赶路，背负行囊，马不停蹄，从起点到终点，从生到死，奔波劳碌中也遇人无数。能有缘遇到，同路，并肩走上一程，即算缘分和幸事。然而人生的残酷在于，绝少或者没有人能一路相陪。如果有，那么其中一个为了对方而付出了自己的一生。因此，哪怕是父母、夫妻、挚友都难逃此局。所以，人，注定了要学会一个人走。

人生的宴席一场接一场，锦灯繁花音袅舞影，却冥冥间笃定相信自己在赶着自己寂寞的路。因此三十出头的人，所谓分离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生离无数，死别亦有之。虽是性情中人，在深夜一个人听那句“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而挥袂洒泪之后，很快便能调整到自己独有的世界里，找到只属于自己的那份潇洒和独立。因此，如果真的要离开，我会是那个从容不迫收拾行囊的人，面容微笑而平和，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悲悲戚戚。”

这是一个在生命临界点上舞蹈的人的肺腑之言。这也是一个普普通通血肉之躯最真实的生命体验。

不知道，表嫂在临终的那一刻，又有怎样的怀念，怎样的叮嘱，怎样的期待？

活着，就是为了活着，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前几天，班上的孩子写信给我说，老师，我找不到目标，也没有动力。死亡明明就在那里了，谁都逃不掉，为什么我们现在要活得这样累？

说真话，初读到这些文字，我的后脊一阵阵发凉，因为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复给他。和他夸夸其谈生命的美好，无异于纸上谈兵，无济于事，只会徒增他的反感。后来，我想了想，这样回复他，如果觉得累了，就歇一歇，停一停，没有谁去强迫你。你的障碍是你自己。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说句不客气的话，你就是经历太少，才会无病呻吟。是的，死亡已经在那里了，我们什么都不做，也会死，什么都做，也会死，那为什么不去做呢？至少，做事的时候，让你体验，让你经历，让你感悟，让你知道，生命，其实不简单。

一个少年，在生死面前迷惘空洞虚无，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世间种种，只有生死是大事，要事，头等事。

爱自己，爱所经历的每一天，就无憾了吧。

是夜，窗外雨声沥沥，寒气细若游丝，却也清清楚楚。万家灯火背后，是一个家的温暖。可是我知道，远方，我的故乡，我的表嫂，她永远永远也看不到这样的温馨，再也不能拥有这一份熨帖的温暖。

斯人已逝，逝者安息。表嫂，一路走好！愿天堂没有病痛，没有劳累，没有操心！

2020年3月25日夜于薛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