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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R”中复活的母亲

“VR”中复活的母亲

作者: 六叶泷 | 来源:发表于2018-10-09 15:04 被阅读46次

    VR”中复活的母亲

    一、

    善恶一念间,有时由于一通电话,有时或是回眸一笑,它在人心中留下种子,导致一个人一生命运的改变。就像是一个变异的癌细胞,没来由地开始生长扩散,最终占领身体。

    母亲在昏倒前丝毫察觉不出有什么异样,也可能是忽略她平时容易疲劳,或者日益消瘦。总之,我们将忽然间晕倒的母亲送去医院检查时,X光底片显示出她肺部的阴影。抽取体内活体组织检查,确定是肺癌,初步确定是初期的癌变。一家人果断决定手术切除,再以放射性治疗。

    开胸手术很成功,但随后的几年,全家人都仿佛被阴云笼罩着。逢年过节的日子,一家人总像在吃最后的一顿晚餐,没有一丝一毫欢乐的气氛,似乎明年的这一天就不会再有全家的团圆。特别是年节的时候,总是觉得像是在过最后的日子,明年这个时候就不会再在一起了。

    母亲活着的时候,有时会梦见她死了。待到母亲真的去世了,又总在梦里见到她活着的时候。尤其是母亲刚去世的那段日子,我就像是一个截肢患者的“幻肢痛”一样,明明是空荡荡的衣袖,却分明地感觉到肢体的疼痛。

    耳边听到一句话,一首老歌,一段熟悉的铃声,眼前看到院子里的那棵老树,冰箱了喝了一半的酸奶,都能唤醒他对母亲的记忆。读书也不能专心,字词还是一样的字词,读着读着成了另一个故事,都与母亲相连。那是有动作、有神情,活生生的场景。人是真真的,痛是真真的。让他明白为什么古人把心做为感官。

    蘸墨写字的时候,提着毛笔、悬着手肘,还没有落笔,又想起母亲慈祥的目光在身后盯住他,一滴眼泪“叭”地先落下,像墨汁一样在宣纸上洇着,晕散开来,我想是哭了,那哭声虽然耳朵没听到,但,心里已经听到了,隐隐作痛。

    有时候,我会寻思那个长在母亲肺泡里的那个癌细胞是怎么来的,不可能凭空多出这么一个本不属于健康身体的东西。有个说法是每个人体内都有癌细胞,就看什么诱因,它生长起来不断地壮大,吞噬其他正常的细胞,霸占元不属于它的地方。

    这让我想起自己与小慧之间曾经恋情,那原先只属于两个人之间美好亲密的感情,忽然多出另一个他来。或者说,这个他本来就存在,只是自己一直没有意识到。如果不是那一通电话,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在等着他们之间的笑话。

    肿瘤切除了,但癌细胞还在,随时可以复发、转移。小慧离开了,就像是我们情感世界的外科手术,切割得再彻底也难以根除一个人内心的记忆,那颗受伤的心似乎无法再愈合。

    渐渐地母亲的印象模糊了,有时候我想不起她的笑容,需要打开相册来印证。常常在电视看到广告里说,最先进的技术为人们复活死去宠物的全息影像,让你身历其境的与你思念的宠物生活在一起。

    我打电话到科技公司咨询,对方的客服人员听了我的想法,解释说,目前亲人的“VR”复活技术还在试验阶段,并不成熟,希望以后可以提供更好的服务。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宠物可以复活,而亲人却需要还在试验。客服人员说,主要是人类的情感更为复杂。

    我执着地要求尝试,愿意做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为这项技术提供实景实验。

    二、

    科技公司派人联系我,来的人叫张晓明,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一米八的大高个,办起事来却很像个大姑娘,细心又耐心。他详细问了我母亲生前情况,事无巨细地包括饮食起居和生理期的时间,好多细节我并不知道,好在有我大姐在场。

    姐姐、姐夫很支持我做法,也很好奇想知道“VR”虚拟现实技术是否可以让母亲复活过来。

    张晓明带来了一大堆的仪器,我让他把仪器放在母亲生前住的房间里。母亲去世后,她的卧室一直都没有动过。除了按当地的习惯,将她睡觉用过的枕头和床垫,以及穿过的衣服用火烧掉之外,其它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的债原地呆着。我们姐弟两触景生情,难免又是一番唏嘘。

    张晓明进到房间里,将窗帘打开,阳光正好晒到母亲的床前。由于长时间没有动,房间里有许多灰尘扬起,在太阳的照晒下格外的明显。

    我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应该早一点把房间的卫生做一做,灰尘太多了。

    大姐正要到卫生间去取水,张晓明拦住了她说,不用动,就这样很好,更有助于虚拟出逼真的场景。我把主机就安放在这里吧,你们平时要看复活虚拟人,也要到这个房间里来。

    我不解地问,怎么不能让她出现在客厅或者厨房么?那是她最喜欢呆的地方。

    张晓明说,也是可以,但这样需要安装更多的仪器,占据太多的空间,影响你们的正常生活。影像的活动空间是受限制的,超过一定范围效果就不好。

    大姐说,太可惜了,我以为到处可以看到母亲活动的身影呢。姐夫也说,我印象里母亲最常活动的地方就是厨房,一闭上眼,就是她在摘菜、做饭。

    张晓明征求我的意见,是否在每个地方都安装上仪器。我想了想说,暂时不要吧,就先放在卧室里,以后有需要在扩大些场景。

    一台电脑作为主控机,我们家人几位都在手机里下载应用程序,通过物联网,可以远距离看房间里情况,就像是在视频软件在监视复活人的一举一动。但如果要看到虚拟现实中复活人,还是要到房间里来。

    张晓明将仪器安装好后,对我们说,一周以后,我会再来给你们做演示,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看到在“VR”中“复活”的母亲了。

    三、

    张晓明要我们设定一个时间段。我和大姐都想把时间回到她生病前那段日子,那时候的母亲健康、快乐。可是那些日子里,母亲除了休息,很少时间呆在卧室里,而休息的状态下,是无法与我们进行互动的。

    随着张晓明鼠标的移动、点击,母亲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人一样,站在我们面前。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丝绸短袖,一条黑色棉麻裤子,浓密的头发剪得很短,发脚露出一些新生的白发。她习惯性地用手拢了一下鬓角,将一缕青丝撩到耳后。眯缝着眼睛盯着门口的方向。

    大姐正坐在那里,用手捂住里嘴,轻轻的发出声叫唤,妈。

    我站起来要伸出手去拉母亲,她却退后一步在床边坐了下来,嘴角动了动,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有了变化,似乎是在应答大姐的叫唤。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话,但却没有声音。

    这情形像在播放无声电影一样。但延缓了一会儿,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云儿,今天是星期六么,你送青青去辅导班了吧?

    听到这声音,熟悉却是久违了,大姐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出来,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喊了声,妈!

    母亲侧过身来看着我,有些惊讶又有些不满地说,这是怎么啦,一大早,姐弟两都哭哭啼啼的。

    她的声音和动作、表情不是和协调,很像卫星传播的电视信号,有些时间差。张晓明解释道,稍后就会好一点,你们先适应一下。

    大姐最熟悉这个场景了。每个星期六,她送女儿青青去上舞蹈课的时候,都会抽空来看望母亲。可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母亲就是这个模样。而我却不常在家,总是昼出夜归,很少与母亲这样对坐着相看,她的惊讶是正常的反应。

    “云儿,中午留下来吃饭,你弟弟一会儿总要出去,你陪我说一会儿话。”母亲的眼神有些恳求。

    大姐连忙说,妈,你不用着急做饭,我又时间一直陪着你。

    但母亲已经站起身,走到卧室门口外面去了,人影一下子消失了。大姐和我如梦方醒,对张晓明说,你快点把她找回来。

    张晓明敲打着键盘,又移动着手中的鼠标说,你们姐弟两同时都在母亲房间的场景太少了,可能只有这么一小段可以复原出来,如果是全部虚拟的人物,无法与你们进行互动。我们可以试一试。

    母亲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双手撑着,低着头在想什么心事,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小慧这么好的一个女孩,怎么就留不住呢,宗儿是没那福气啊。

    小慧是我的前女友,我们交往了好多年后忽然间分手了,也说不上谁的原因,但母亲一直很中意这个准儿媳妇,认为肯定是我的错。

    母亲在房间里踱步,一会儿打开衣橱,把衣服一件件都拿出来,重新折叠了一遍,又归置到不同的地方。我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毛背心套在尼龙打底衫外面,猜她是在收拾、整理换季的衣服。转过身,又到房间的另一角的柜子上,用手帕擦拭什么。

    我们都是第一次这样看见母亲一个人在房间里做事,大姐走过去要拉母亲的手,忽然意识到是虚拟的人影,又坐了下来对我说,妈妈在地时候,我们陪她的时间真的太少了。

    四、

    张晓明走后,我和大姐又在母亲的房间里呆了许久。我重复着张晓明示范的那些操作,母亲一遍一遍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有时偶尔有些对话,像是在和她隔着玻璃打电话,所谓的互动其实就是用“VR”技术模拟早已逝去的场景。更多的时候是母亲一个人在房间里收拾卫生,或者躺着,有时端坐在床前,好几次嘴里喃喃自语,走到窗台边往外面张望。另外几次,则是急急忙忙地应答着,往外面跑。大姐和我都知道,母亲那是在等我们中的哪位回来。

    很晚了,姐夫接了青青也来到我们家。青青对这样的场景并不十分惊讶。她说,我们学校里早就用“VR”技术来给我们上课了。舅舅,你不要太沉迷在这里面。

    我对外甥女说,青青,你外婆在地时候,舅舅很少时间陪她,现在很后悔,想通过这个多看看外婆生前的模样。

    姐夫也安慰我,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要向前看。

    我和他们一家三口在外面吃过晚饭后,一个人回家。一到家里,又迫不及待地打开主控机,与母亲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渐渐累了,我回到自己的卧室,躺着看了一会儿书,便睡着了。

    那一天晚上,梦里出现母亲的形象比以前清晰了许多。一整夜,我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自己是在“VR”的现场,或是在自己的梦中。

    母亲对我说,宗儿,你和小慧之间究竟有什么矛盾,相处了那么长时间,我都把她当作是自己亲闺女,你与她好好沟通,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就大胆承认,别为了一点面子抹不开,耽误了两个人的终身幸福。

    一会儿,又对我说,宗儿,你把小慧的电话告诉我,我去找她。

    或者是我大声与母亲吵架,埋怨她,你自己都处理不好与我父亲的关系,就不要在插手我和小慧之间的事了。

    母亲哭着对我说,我就是怕你们重复我们的不幸,争强好胜,因为一点点小事吵架,动不动就分手,相爱相杀。

    相爱相杀!是的,说的真好,要不是你说过永远不要在看到父亲,他不会一气之下摔门而出,深更半夜开车在高速路上出了车祸。

    我不记得以前是否真的这样埋怨过母亲,但这些都是事实,即使我不说出来,母亲也不能原谅自己的过失。她好几次对我说起那天两人吵架的场景,把所有的错误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其实,我们都知道,父亲在外面另有女人,他们没有离婚,可能是因为父亲有过悔意,或者那时大姐和我都还小,不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这样的吵架,三天两头,我早就厌倦了,巴不得他们早点分开。

    相爱相杀,对,说的真好!小慧不理解我为什么有时候会偷看她的手机,质问我侵犯她的隐私。她不知道我从小没有安全感,我越是在乎她,越是不相信她。好几次,我打她电话时,都有长时间的正在通话的忙音。事后,从来不给我解释。是谁?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不能允许她的世界里还有一个陌生人,或者根本就是我们都熟悉的人,却在扮演者另外的角色。

    小慧的任性,没有人可以劝说,我越是逼问,她越是不说,我就越怀疑,我偷看她的通话记录,我跟踪她。越是找不到,我越怀疑,越是有一种挫败感。

    分手吧,这样太累了。即使是这样,也没有让她告诉我,为什么有一段时间,她的手机长期处于正在通话中。

    五、

    我终于还是让我查到了那个神秘的电话,原来是阿姨,小慧的妈。

    这让我吃惊不小,为什么与她妈妈之间的长时间通话,却不让我知道,而且从那几次通话之后,小慧就不让我接触她。以往亲密关系关系,却是拒我与千里之外。

    “小慧,阿姨从前不是挺支持我们的么,我有什么做错的,你对我说。”我恳求道。

    “宗,你没错,我也没错,但我们错了。宗,我们是同父异母的。我妈也是得知你家的情况后才知道的,你父亲二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在高速公路上车祸,当时,我母亲就在车里,爸爸是为了保护她,把方向盘打到自己那个方向。妈妈那个时候已经怀着我了。”小慧冷静得有些可怕。。

    我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当时,我才六岁,印象里爸爸妈妈成天吵架,有时候还拿我和大姐出气。那天晚上,母亲又和父亲大吵一架,父亲决绝地摔门而出。第二天,母亲被通知去医院认人。

    “你随你妈妈的姓,我妈妈没想到你是他的儿子,直到我告诉她你母亲的情况后,她才幡然大悟,坚决反对我们之间的交往。”

    没想到,我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妹妹,而且是在这时候出现,我们一起谈了三年的恋爱,就要准备结婚了,才发现这么一个狗血的剧情。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分手。我们不能告诉别人真实的原因,只能默默地承受着上一辈人造孽,留给我们一段令人难堪又荒唐的恋情。

    对母亲的追问,我无法给出完美的解释。我不想让她在想起以往那段耻辱的岁月,我也不想给自己编造什么谎言,只能告诉她,我们不合适,早就不应该在一起。她一直念着小慧对她的好,曾经想去找小慧,我阻止了她。再后来,她查处肺癌,生命的最后两年,曾经一度想要以此要挟我和小慧重归于好。当然,没有如她所愿。

    现在,对着虚拟出来的母亲,我终于可以说出实情了。妈,你看着小慧如自己的女儿,原来,她与我和大姐一样,都流着同样的血啊,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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