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盘老石磨
汪云海
在我儿时的诸多记忆中,最令我难忘的莫过于我家的那盘老石磨了。
我家那盘老石磨说它是老石磨,是因为这盘石磨的年代实在太过久远,据传在我爷爷记事的时候就有了,只是那时的石磨是露天放在室外的,刮风下雨没法使用,到我记事的时候,石磨就被挪到室内了。记得我家有两间厢房,其中一间就是专门用来磨面的磨房,所谓磨房,其实设备非常简陋,一盘石磨支在房子正中间,石磨的四周是光溜溜的磨道。石磨的颜色准确的说应该是赭红色,据说只有永城芒砀山的石头才是最好的磨石。磨盘又圆又大,是由大块的青石板做成的,这种石材大多产自夹沟及栏杆一带的山上。那时整个生产队的人,谁家缸里没面了就要到有石磨的人家去磨面,我家因为有了这盘老石磨,所以几乎天天都有人牵着毛驴,扛着粮食来我家磨面,这也常常让我引以为荣。我的父母待人非常和善,不管谁来我家磨面,他们都笑脸相迎,有时还热情相助。有时候我家没面了,他们也总是让别人家先磨,等人家磨好了我家才磨,即使我和弟弟妹妹们饿得饥肠辘辘也从不吭声。
我家那盘老石磨磨面其实是个非常辛苦的活儿,一般情况下都是用生产队的毛驴拉磨,当然,毛驴拉磨是有一套专门的装备的——即驴套、围驴把子和蒙眼布(也叫驴蒙眼)。驴套由驴夹板和驴套绳组成,是连接毛驴和石磨的重要纽带。而围驴把子就像一条粗围巾,是为了毛驴的肩胛骨不被驴夹板子磨破而专门设计制作的。蒙眼布是用两层黑布缝制而成的,拉磨时用它遮住毛驴的两只眼睛,这样毛驴就会心无旁骛地专心拉磨了。我一直认为之所以给毛驴戴上蒙眼布这种黑色面罩只是为了防止毛驴偷吃有磨上的粮食,后来才听大人说,毛驴只有在蒙上双眼的情况下才会进入工作状态,心甘情愿地沿着磨道转圈。磨面时只要把毛驴用驴套套好,再给它蒙好蒙眼布,说一声:“的儿”!毛驴便拉起石磨用力前行。磨面并不是光管好毛驴就行了,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睛不仅要始终关注石磨上的粮食是否一直源源不断地流入磨眼,一旦断续就得及时添加。还要紧盯磨盘上的刚磨下来的半成品是否已经落满,一旦满了就要及时收起来。耳朵当然也不能闲着,石磨在正常磨面的时候会发出嗡嗡的声音,而一旦发出剌耳的石头相磨的声音,就说明石磨上的粮食供不应求了,也就是俗称的拉空磨。拉空磨的结果也会很严重,如果发现处理得不及时,轻则会导致面粉里有杂质,吃的时候就会咯牙,重则会磨损石磨的磨齿,使石磨失去磨面的功能。遇到这种情况就得请专门的锻磨师傅把石磨打开,重新把磨平的磨齿锻打出来,石磨才能继续使用。
我家那盘老石磨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对毛驴的境遇十分同情,看着被蒙上双眼的毛驴,在暗无天日的磨道里,按部就班的拉着石磨,走完一圈又一圈,周而复始,无休无止,便会心生怜悯。而且不时听到磨面的人“不许偷吃,偷吃打死你”的喝叱声,如果磨面的人稍不注意,又累又饿的毛驴就会偷偷吃上一口粮食,而一旦被发现,磨面的人拿起小棍就是一顿狠抽。磨完面后,累的精疲力尽的毛驴,仅仅只在地上打几个滚儿,就被送回驴槽上吃草,碰到粗心大意的饲养员,有时连把豆料也不给加。有时饲养员还会有意无意的把毛驴和耕牛拴到一个槽上吃草,每当耕牛看到毛驴和自己争食,就会用牛角抵它,什么时候耕牛吃饱了,剩下的“残羹剩饭”毛驴才能享用。第二天天不亮又会被拉走,重复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本职工作——拉磨。
我家那盘老石磨如果赶上毛驴生病或者草驴(母驴)生产(下驹)等特殊情况,队里的毛驴不够用了,磨面的人就得赤膊上阵了,他们只得把磨杠抱在胸前,使出比毛驴还要大的力气,奋力向前推磨,直累得气喘吁吁,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埋怨那些早起抢驴的人。因为没有抢到毛驴而自己推磨的,下一次就会吃一堑长一智,干脆头天晚上就守着毛驴不睡觉,他们把驴绳紧紧地拴在自己的手腕上,唯恐自己打盹了,别人再把毛驴抢走了。
我家那盘老石磨我们家也遇到过抢不到毛驴的日子。父母就让我带着弟弟妹妹们自己推磨,但是我们可不能像大人那样推,因为我们是小孩,个头矮,严格地说是够不到磨杠的,我们就找来长短不一的绳子,依次拴在驴套上。我们姐弟几个由小到大,依次排开,唱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语录歌拉起磨来,半天下来也没有一个说累的,但是肩膀上都勒出了血红的印痕,父母下湖回来,看到我们这副模样,真是又高兴又心疼。
我家那盘老石磨我与我家那盘老石磨的感情就是这样无法割舍。在那个没有电,也没有机器的年代,石磨的作用实在太大了,它不仅能磨小麦这种细粮,也能磨高粱、大豆、荞麦等五谷杂粮,当然也包括玉米、红芋干子等粗粮。石磨上面有两个洞,俗称磨眼,是粮食进入石磨的通道,毛驴拉着石磨的上脐按逆时针方向旋转,石磨上的粮食就顺着磨眼自动进入石磨,经过上下磨齿的打磨,最终从磨缝里出来的是粗糙的面粉的半成品。大人们就用粗细两种箩子把精细的面粉摇晃着给箩出来,剩下的麸皮再次放到石磨上继续磨,反复三次,直到面粉全磨下,剩下的麸皮作为家畜家禽的饲料。
我家那盘老石磨时光进入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实现了机械化,先是有了打面机,后来又有了面粉厂,这些立过汗马功劳的石磨慢慢地退出了历史舞台,除极少数被民俗爱好者收藏外,大都成了人们脚下的铺路石了。逆来顺受的毛驴也光荣下岗了,变成受人追捧的驴肉、驴板肠等美味佳肴了,从此驴拉磨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但是我还是怀念过去的驴拉磨,总感觉石磨磨出来的面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就是比机器打出来的面好吃,劲道。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人们又开始崇尚自然,追求原生态,过去的五谷杂粮又成了人们的新宠,也让人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过去的驴拉磨了!
我家那盘老石磨但我更加怀念的还是我家那盘历经沧桑,曾经伴我走过童年,也给我和家庭带来无尚荣光的老石磨。可是,今天我再也找不到它的踪影了。
我家那盘老石磨(作者系省民俗学会宿州民俗研究中心研究员)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