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生人作死别
她猛然站起身子,腿上却莫名发软,几乎站不起来,她踉踉跄跄奔向门口,门口的侍卫却伸手拦住了她。
“让我出去。”她急切地说,语调近乎哀求,沉闷的钟声再一次传来,谢宁一的心就跟着一缩,那声音仿佛是一把刀,把她的心扎得生疼。
自从她回到京城,她没来得及回宫就被困在这成王府中了,她与父皇母后竟是大半年不曾见过。
那样熟悉的钟声让她心痛得无法呼吸,在她不知哀愁的年纪,那样的钟声她听过一次,是皇祖母去世的时侯。
那时候父皇很难过,她那时也不过是个贪玩的孩童,所以她不能明白父皇的哀伤。至于她自己,她从未想过,她总觉得父皇还那么年轻,这种事还很远。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这种她以为遥远的事忽然就变近了,它像一个猛然在高空坠落的鹰,只一下子就把她扑倒,让她猝不及防。
门前侍卫冷声回复道:“公主请回。”
她怒了,面色发红:“既然知道我是公主,为何还敢拦我!快放我出去!”“公主”这个名号是她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是所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犯的傻。尽管知道没有什么用,她依然希望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性。
但是她终究是希望破灭了,侍卫不见丝毫的动容,她怎么会不明白,她这个公主在无垠门所有人眼中什么也不是。
她想起这谢北舜的话:过了今晚,你就不再是北越的长公主了。事情未曾发生的时候她还祈求着会有意外的变故,可能会有转机出现。
如今这沉痛的钟声让她的希望彻底破灭,她跌倒在门边,身体靠着门框,埋头,失声痛哭。
哭得无助而又凄凉。
这一回,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恨他?她已经找不到理由原谅他了,她所爱的亲人,一个个全都离她而去,阿圆、楠儿、父皇、母后……这一切,全都与他有关。
她曾经想过,如果他只要这北越的江山该有多好,大不了她不当这个公主了,她跟父皇说说,就把北越让给他好了,只要他不伤害她的亲人。
那时候,她依然有理由原谅他,她不想恨他,更不想离开他,想象着与他成为陌路人她的心就揪疼。她是多么不舍得他。
此刻她嘲笑自己真没出息,他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她到底拿什么来原谅他啊?她已经找不到借口了,也不想找了。
心底的最后一道残破的城墙被冲垮,她坐在门边,最后一次彻头彻尾地哭出来。她告诉自己,谢宁一,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都不许再掉一滴眼泪。
不知哭到了几时,有人将她抱进怀里,她身子一僵,这样的感觉她太熟悉了。她曾经为这个怀抱沉迷,却也是这个怀抱,时时刻刻昭示着她的愚蠢,她想,这个怀抱她无法再去依恋了。
谢北舜其实是把事情一安排好就马不停蹄地奔回来了,他知道钟声会传到成王旧府,他知道谢宁一会有多难过,他害怕让她独自去承受这份痛苦。
尽管她痛苦的源头是他,可是他做不到不来见她,即便她要打他、骂他,他都不会有怨言,她的难过,会成倍的加诸于他身上。
谢宁一却停止了哭泣,她痛恨自己软弱,尤其是在他面前如此软弱。
冷风穿门而过,门外的侍卫仿佛两个木桩子无知无觉,谢宁一和谢北舜之间忽然就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似乎冬季就是一个万物枯死的季节,谢宁一对谢北舜的那一份热忱也随着这冬季的冷风慢慢死去。
即便是后来一切已经平息,谢宁一依然害怕冬季的到来,因为这个季节带给她的是她一辈子也承受不完的残忍和伤痛。
她放下捂住双眼的手,眼角瞥见他腰上的长剑,一道凌厉的光在她的眸中闪过,那是谢宁一从来不曾拥有的目光,仿佛可以将眼前的一切粉碎。
毫不犹豫地,她猛然抽出那把剑,迅速刺向他,谢北舜反应过来却也堪堪避过,下一刻又是一剑刺过来。
她的每一剑都下了死劲儿,剑剑逼人性命,谢北舜紧抿着嘴唇,眉头紧蹙,目光幽冷,心下却是无比悲凉,她已经恨他到了这个地步了。
剑锋扫过他的脸,划出一道血痕。却听谢宁一冷声道:“你根本,不配拥有这张脸!”说罢又是几剑划上来却都被谢北舜避开。
她却丝毫不见停顿,反而攻击得越发凶狠,因为总是伤不了她,她急了,又不停地攻向他的腹部,眼睛死死盯住那一块,脑子里不停地在模拟幻想着,那一剑该如何刺进去。
谢北舜疲于躲避,他终是出手,却舍不得伤她,只是闪到她身后困住她,“哐当”一声,剑跌落在地。
她挣扎,他却丝毫不放手。谢宁一咬牙切齿,面目狰狞道:“谢北舜,为什么当初那一簪子都刺进你的心脏了你还能活下来?你为什么就是死不了!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就是你死不了!为什么!”
她还是在挣扎,谢北舜仍旧在她身后把她紧紧箍在怀里,明明力气一逐渐消散的是她,疲惫的却是他,不是身累,是心累。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用力,恨不得把这些字化作刀子扎在他身上。她说,为什么他死不了。
其实,如今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活到现在的意义在何处?他爱的人不是在利用他就是在恨他,他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做完这些他该何去何从?
沉默许久,他开口,声音里却浸透了悲凉:“我会有死去的一天,但不是现在。”
整个京城都染上一层刺眼的白色,原本热热闹闹的京城突然变得死寂。
一夜之间,皇宫里传出消息,皇上皇后双双驾崩。
第二日,便又听闻丞相钟离彧辞官不做,携夫人一起隐居山林去了。
最后,一道皇帝遗诏让北越上下炸开了锅,继承北越君王之位的,不是任何一个亲王,也不是任何一位世子,更别提其他王亲贵胄了。
而是,丞相钟离彧之子,长公主驸马钟离慕继承皇位,更名,谢北舜。
可是,这样的政局变幻明明处处都是破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一场逼宫的后果,满朝文武大臣、皇亲国戚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或许,正如当初谢疆宇对墨玉儿所言:“他既然已经敢露出破绽,那么他已经不惧我了,他已经可以和我抗衡了。”
无垠门,这个门派强大到对外可以调动四方外敌军队,对内可以直接逼宫,还能让所有人敢怒不敢言。
京城中但凡举足轻重的高官皇亲都被无垠门下了蛊毒,这些人顿时成了无垠门的傀儡,对无垠门唯命是从。
北越历来传统,帝王驾崩,举国缟素,歌舞弦乐禁止出现。
现如今,只有一个地方没有遵守这个传统,那就是成王旧府,确切来说,是成王旧府谢宁一的房间。这几日谢宁一再度恢复了醉生梦死的模样。
她想杀谢北舜,却杀不了,她想逃走,却跑不掉。没有谁可以来救她,她也不知道该找谁来救她。
她没有所谓的一身缟素以泪洗面,那些都已经成了过去,她已经面对了太多次死亡和心碎,见了多了,她就烦了,心就冷了。
她不明白谢北舜为何要揪住她不放,她想起前天越清影告诉她:“师兄很爱你。”她笑了,笑得极尽嘲讽,世间有如此爱一个人的吗?爱得要杀了她所有的亲人?这份爱她当真是承受不起啊!
当谢北舜成为继位之君的消息传入她的耳中时,她突然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了,哪有什么所谓的爱,原来只是为了让他这个外人坐上皇位显得正当一些。长公主驸马,有了这一重身份,一切都好办了许多。
谢北舜这几日一直很忙,忙着处理皇帝皇后的丧事,忙着处理大大小小的政务,成王旧府的人除了守着她的侍卫,其他的都已经去了宫里。
每天晚上,谢北舜都要回来陪着她,无论有多晚,即使天快亮了他也要回来看她两眼才能安心离开。
谢宁一每每都是躺在床上假寐,不想睁开眼睛看他,无论他在她床边停留多久,他有多温柔,都再也难以触动她已经结了冰的心。
即使有那么两个晚上,他向她求欢,她也故意抱着他叫“慕哥哥”,她发现她越是这样叫,他的脸色就越难看,以至于到最后他不得不狼狈地离开。
她总是在尝试着不断地挑战他的底线,尽管他一再容忍,她全都视而不见。
最严重的一次莫过于,她冲墙头扔了几个玉如意、金宝之类的,让那些人帮她找几个小倌儿过来,北越的京城繁华富庶,这种男子很多。
门外侍卫要阻止小倌进来,谢宁一却开口道:“你们的主人让你们守着不让我出去,可曾说过不让人进来?我又不会跑,你们怕什么?都放进来!”
就这样,是日天朗气清,谢宁一带着几个男人在园中纵酒,侍卫见状不对,连忙派人去皇宫通知谢北舜。
谢宁一就是故意的,越是谢北舜不喜欢她做的,她越是要做,她孑然一身,已经是不管不顾了。
所以听到门外匆匆的马蹄声,她的唇角荡起一抹诡异的笑,她刻意把腰带松开,衣服敞开,露出里面的肚兜,香肩半露,在清冷的空气中越发显得冰清玉洁,香艳诱人。
她仰首饮下一口酒,伸手抱着其中一个小倌就吻住了他。那小倌显然是有经验的,他立即接住谢宁一的身体抱进怀中,舌头顶开谢宁一的嘴唇,妄图钻进去。
谢宁一突然觉得恶心,正皱眉想推开,胳膊传来一阵剧痛,身体被猛然拽开,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来人就感觉到自己脸上一热,有血腥味漫延开来。
她站住,不言。这一回她看清楚了,地上躺着几具尸体,是那几个小倌的,不过是转瞬间的工夫,他们已经被割了脖子,挖了眼珠子。
她从来不曾见过,谢北舜还有如此血腥暴力的一面,这是第一次见。
谢宁一回头,不期然迎上谢北舜那双嗜血的眸子。她忽然觉得,他有些憔悴,眼睛下面泛着黑眼圈,青胡茬已经冒了出来,上次她划出来的血痕还停留在他的脸上,已经结痂了。
她一笑,脖子猛然被狠狠掐住,身体被举起来,谢宁一痛苦万分,几乎窒息。可是她不想挣扎,反正她觉得自己活着没有用,不如死了。
不过,他怎么会让她死呢?他很好地把控住了力道,既让她痛苦,又让她死不了,这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突然就明白了,原来这才是谢北舜真正发狠的样子,她算是触及到他的底线了么?原来他的底限是她?她冷笑,男人的自尊果然是他们最大的弱点,他就这般怕她给他戴绿帽子伤他颜面?
恍惚间她觉得,他似乎从来不曾如此对待自己,她竟然都忘了他也会对自己发狠,她似乎是习惯了他对自己的温柔。
想来,从前谢北舜对她当真是仁慈的,可笑的是,对她那么仁慈为何又要那么残忍地杀光她的家人?多么矛盾。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样折麽我很好玩吗?”他质问她,一声声,颤抖,沙哑。甚至连他的眼眶都开始泛红,整个人如同一只受伤的猛兽,令人动容。
谢宁一选择闭上双眼,她不想回答他,也没办法回答他。
他怎么还要问她为什么,这个答案他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他竟然还要问她,多可笑。
蓦然间,他的手松了,谢宁一感觉到身体落入一个怀抱,坚硬,冰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