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说

题目/阿婆说

文/半颗青

阿婆说

阿婆是个瞎子，但是阿婆知道各种颜色。红花绿叶，碧水蓝天，从阿婆的讲述中竟然比亲眼看到还要美上三分。所以尔柯觉得阿婆惊为天人，她总是坐在阿婆身边听着阿婆的声音慢慢睡去，就这样听着听着一点点长大。

尔柯跟阿婆没有血缘关系。从她记事开始她就每天跟在阿婆后面了。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家人是谁。尔柯还是小小的时候就很懂事了，阿婆做饭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玩，阿婆去洗衣服就紧紧拉着阿婆的衣服跟在她背后。其他小孩子会在河边东奔西跑着打闹，听着家人大吼大叫。尔柯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抱着腿坐在阿婆边上，等到夕阳西下，一老一小的手拉着手一步一步的沐浴着余晖走回家。

尔柯最喜欢晚上的睡前时光。因为白天的阿婆总是一言不发。甚至有人说阿婆不光是瞎子恐怕还是个哑巴，但是尔柯知道不是的。阿婆的声音温柔甜美，她晚上的时候总能听到。阿婆会把她搂在怀里，一边摇着大蒲扇一边轻轻的拍着她，给她讲故事，她就踏踏实实的看着满天的星星，美好极了。

阿婆说的最多的故事，是她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和阿公感情极好，跟阿公如何相识，阿公如何对她百般照顾，然后就再也没有往后说什么。每次的故事都是在最美好的时候戛然而止，日日如此。尔柯很好奇：为什么我没有见过阿公呢?为什么不说下去呢?

她的心里有一百个疑问，但是她一次都没有追问下去。她总是记得阿婆跟她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似乎凝视着远方，脸庞上幸福的微笑，尔柯觉得这就足够了。

尔柯的头被邻居的小孩子用石头砸破了。他们说尔柯是没爹娘生的小杂种，还每天装模作样的不理人；他们还说阿婆是个瞎子，所以尔柯也是个小瞎子。尔柯没忍住，骂了回去。所以被石头砸破了脑袋。尔柯回家之后，阿婆勃然大怒：

“你居然跟人吵架，人家说的有什么错，你争什么争。”

这是阿婆最凶的一次。尔柯张张嘴，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她默默回到屋里，抱着腿静静的流眼泪。原来阿婆也觉得自己是小杂种。

尔柯离家出走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但是她觉得她应该去找爹娘，这样她就有人护有人疼，就不是小杂种了。她沿着唯一一条可以走出村子的路一直往前走，累了就地上蜷这睡一觉。走呀走也看不到一个人，一幢房子。尔柯气的大哭，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哭着哭着忽然听到背后温柔的声音：“乖，别哭。”

原来阿婆早就知道她离开家了，从她踏出门的那一刻开始。只是阿婆看不见，所以不知道她要走哪里去。阿婆左等右等等不到她回来，想想她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所以阿婆颤颤巍巍的沿着东路一直走，想带尔柯回家。

阿婆找到尔柯的时候身上好几处伤，但是她浑然不觉。

“柯柯乖，跟阿婆回去。”尔柯拉着阿婆的手原路返回，路上看着阿婆心疼的厉害。

也不知道阿婆是怎么撑住一路走回去的。回到家的时候阿婆就开始咳血。路上大概是摔在了哪里摔到了内脏，躺在床上人忽然就虚弱起来。

阿婆拉着尔柯让她别忙活。

她的声音微小而绵长，开始跟尔柯讲起了完整的故事：

阿公后来跟朋友合伙做生意想发财过上好日子，阿婆无条件赞同，结果钱被骗了去，大半生的积蓄一下子没了。两个人那段时间吃饭都难。

阿公开始出去骗酒吃，没钱付给人家总会挨打。回来之后总把满腔怒火融于拳脚之中砸到阿婆身上，怪阿婆当初怂恿他去做生意。一开始阿婆总是忍着，次数越来越多，阿婆心里也委屈，每次阿公动手的时候就是恶狠狠的瞪着他，瞪的阿公心里发毛。阿公说你再瞪我我就割瞎你的眼睛。次数多了下来，阿公真的在阿婆睡着之后动手了。

阿婆悲痛欲绝离开了家。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只是像尔柯离家出走一般决绝的往一个方向，步履不停。路途中听到一个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阿婆颤颤巍巍的走过去，心里纠结不定。后来想这孩子大概是老天派来让我也有个照应，就抱起婴儿继续往前走。

后来她晕倒在路上。再醒来已经是被陌生人搭救。村里人看她可怜帮她在村子里搭了房子，家家户户给她凑些用具过来，日子也勉强可以过。

阿婆虽然不与人说话，但是总是对村里人客客气气的。那日凶了尔柯也是因为摸着她头上的血心里心疼，怕她受欺负；又不能忘记村里人的恩情，情急之下说出了偏激的话来。没想到就触碰到了尔柯的伤疤了。

阿婆说她很爱尔柯。

阿婆问尔柯能不能原谅她。

尔柯泪流不止，拼命的点头。直到阿婆嘴角带笑，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是尔柯第一次听到阿婆讲关于她自己的完整的故事，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尔柯开始像阿婆一样，不喜与人交谈，勤勤恳恳的生活，村里人都说尔柯跟阿婆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越长越像。

当尔柯想念阿婆的时候她就躺在床上，像阿婆轻拍着她一般轻轻拍打着地面。然后嘴角带笑，安稳的睡去。

睡梦里，她听到阿婆回应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