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iphone飞出去的那一刻，我的精神的确有一点恍惚。
当时刚从宿舍地下的水果店走出来，一手拎着沉甸甸的冬枣，一手准备掏出手机，想看看男朋友有没有搭理我。
前些天我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够积极，就把大大小小的物件清理了一遍。扔掉了一堆不穿的衣服，把不看的书搬到了地下车库，也顺便揭掉了用了两年的手机壳。没了这层壳，我才意识到我的iphone是多么美，是可以用来抚摸的。“花钱买的不就是这种手感吗”，我很满意。
然而掏手机的那一刻，它倏地溜了出去——就像缸里的鱼机智地摆脱了鱼贩子的手，半秒丝滑的手感似乎还在在掌心。我的脑子空白了一秒。再看的时候，放射状的裂痕简直能割到人。如果你对《倚天屠龙记》里的阿蛛有印象，就一定能理解我当时的感受。
我没有悲痛欲绝，因为捡起来之后发现还能用。和往常一样滑动解锁之后，我看到男朋友回复的“晚安”。当时是中午十一点半，我习惯性地算了一下他应该是半夜十点多。
我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又开始焦虑：焦虑自己是废柴，焦虑我们没未来。这种间歇性爆发的负能量，真是毫无风度可言。不过就像以前一样，不管吵到什么样，最后他还是会跟我说晚安。
二
在我的iphone碎掉之前，苹果刚开了新的发布会。作为一个对技术一窍不通的文科生，我也难免有一丢丢小激动。要知道早在前半夜，我关注的一堆微信公众号都俨然以比赛直播的架势开始热身了。为了提高自己的姿势能力，我第二天就去看了视频，并且认真研究了知乎大V的评测。
有一篇知乎文章写得很打动我，大概意思是说：苹果公司和其他公司不一样，因为乔布斯奠定的基调，它是有人文关怀的。是科学和艺术的结合，是追求完美的。
好吧我就是挺容易被打动的。
为什么不呢？发布会的视频里，iphone就像从晶莹的液体里刚钻出来，浑身熠熠发光，就像一个神话。
三
iphone碎了之后，我第一时间咨询自己的闺蜜亲友团：这该怎么修？
A说，刚好换个新的呀，不是刚出了新的嘛！[笑脸]
B说，你的电脑不是刚坏吗，怎么手机也坏了，看来是老天爷让你买买买啊。[笑脸]
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还是一向温柔善良的C最靠谱。她立刻发过来一个淘宝链接：“上门维修的，我修过，还蛮好的。”
在做决定之前，我跟往常一样百度了一下。果然，排名最靠前的都是上门维修的广告。大海捞针了很久，我终于找到了几篇干货满满的经验贴，教你如何修iphone最合算，与众商家斗智斗勇。
通过快速地学习，我了解到了如下知识：手机屏幕一共好几层，最外面是玻璃层，下面还有LCD层和啥啥的。
送苹果官方维修怎么样？首先贵。更重要的是，需要删掉手机的重要内容，做备份，然后默默等待修好的那一天。那不行，手机送走，我没安全感。
淘宝上门维修怎么样？翻了翻店铺评价，好评的一堆桃心买家，挑黄钻的看，净是挑刺的。就连上门这点好处，都被我娘批判了：你一个姑娘家，咋能让人家随便上门。
行了行了，不如我大中关村吧。
第二天，我就约了J一起去中关村。J立志做摄影记者，当天正好要去村儿里采风。她负责拍照，我负责搭讪闲聊。于是我们一路遇见烤红薯、卖面包的、终于遇到了贴膜的。
我尽量套近乎：大哥，这贴了膜是不是手机屏幕就不容易碎啊？大哥说是。
我继续博取同情，掏出了手机：您看我这手机，都这样儿了，早知道就贴一个。
大哥眼睛一亮，滴溜溜转了两秒，瞬间不是贴膜专业户了：你要换屏幕不？换屏幕四百。
能换吗？
能能能，你跟我换个地方。说完就站起来拨了电话号码。
我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大哥，忽然心就乱了。又望了一眼J。据她后来说，那眼神简直就是在求救。
我拉着J落荒而逃，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我好像不想修手机了”。
四
我记得自己第一次意识到苹果产品的力量，是在一门的课堂上。
研究劳工问题的老师从资本主义讲到苹果工厂，又讲到“抵抗苹果运动”，然后停了下来，目光扫过一圈儿围坐的年轻学生。
我们面面相觑，然后发现在所有摆在桌面上的电脑都是mac。银灰色的金属似乎闪耀着胜利的光泽。
老师说，你们知道苹果公司只留下多少利润给工人吗？十分之一！
我们沉思，低头，点头。但是一个学生很诚恳地说：可是它真的很好用啊。我心想是啊，想起了它蜕掉手机壳的那一瞬间，它的美。
美在很多时候是难以拒绝的。
我曾经看到的它，是一个完美的整体，一个秘密，一个mythos，无懈可击。
但是我看不到的，或者没有精力、不会试图去看到的，是它经由多少人的双手制作，从什么样的原材料幻化而来，或者更具体的：每天触摸的屏幕是什么？
直到我摔碎了它。
五
手机碎掉之前的晚上，我正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没有天分，写出来的东西总是不够好，又因为不够好所以总是不敢写。
现在，我想起的还有在中关村路边摆摊的非法群众，以及苹果工厂中工资微薄的工人——据说富士康很快就会用机器替代掉这些劳动力了。
人多强大，又多弱小啊。哪一种更真实？
一周之后，我还在用这个iphone。现在，它一点也不美了，但用着很顺手，像是真正属于我的。而每当我考虑去换一个手机屏幕的时候，就会想起在中关村的逃跑。
男朋友觉得很奇怪，为嘛坏了的手机还是不去修？
我说我懒啊。
他说也对哦。
我没有说。就像是，在关于这个世界的战争中，我缴械投降，放弃努力，在他面前暴露最脆弱而真实的自己。
他还愿意跟我说晚安，给我一个空气里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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