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青春志》 第六章：鬼神之神就是人
艺凡：接前文，子产到底说了什么？
易中天：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
艺凡：什么意思？
易中天：什么叫“天道远，人道迩”？就是人间事近在眼前，老天爷远在天边。自然界的规律、法则、变故、奥秘，跟我们十万八千里，根本就够不着，也不相干（非所及也）。那么，你怎么可能由天道而知人道，由天象而知人事（何以知之）？至于裨竃的预测为什么会精准，子产的说法是：这人不过话说得多，当然总会有碰巧说中的，其实哪里知道什么天道？13
艺凡：可以看出来，子产根本就不信这些。
易中天：对的。
艺凡：但我听说，前一年的火灾之后，子产却是进行了祭祀的，这是为啥呢？
易中天：安定人心，人心是重要的。四国大火齐发，难免人心惶惶。这个时候，不去讨论鬼神是否存在，先用来抚慰人心再说，便相当于现在的“心理治疗”。但更重要的，还是务实。实际上当时子产所做的工作，主要是控制局面和灾后重建，包括派府人（国库管理员）和库人（兵库管理员）看守仓库，司马（军法官）和司寇（刑法官）实施救火。子产还让人记录被烧毁的房屋，减免受灾群众的赋税，并发给他们盖房子的材料。与此同时，他还立即派出外交官向各国通报灾情，下令在全国哀悼日期间，市场停止交易三天。
艺凡：务实精神和人文关怀。这才是更重要的。
易中天：对的。
艺凡：那神重要还是人重要。
易中天：人重要。不要忘记，周人的核心思想和主流观念，是“以人为本”。
艺凡：对，以人为本。
易中天：华人的鬼神世界和崇拜系统，东汉前后不一样。东汉时，佛教传入中国，道教悄然兴起，中国便多出两个崇拜对象，这就是佛和仙。佛原本是人。只不过悟得无上正等正觉，先自觉，后觉他，最后觉行圆满，便由人变成了佛，叫“立地成佛”。仙也原本是人。只不过服了某种丹药，或有了某种法术，可以腾云驾雾，长生不老，便由人变成了仙，叫“肉体成仙”。而且，成仙者还可以带上七大姑八大姨和阿猫阿狗，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艺凡：那东汉之前呢？
易中天：东汉前的祭祀对象和崇拜对象，主要有三种：天神、地祇、人鬼。天神是天上的，比如风神、雨神、太阳神。地祇是地上的，比如山神、河神、土地神。人鬼则是死人。人死为鬼。祖宗和烈士，都是人鬼。称之为鬼，不带贬义，也不是亵渎。
艺凡：天神和地祇，是人还是神？
易中天：人。只不过，是有大功德、大贡献、大作为于人类社会或国家民族的。
艺凡：功德和贡献包括哪些？
易中天：五项指标：为民立法，以身殉职，以劳定国，抗御天灾，平息祸乱。一个人，只要达到了其中一项，死了以后就不是鬼，而是神。
艺凡：有例子吗？
易中天：有，比如后土和后稷。后土和后稷，是华夏民族最重要的神。后土就是土地神。他的祭坛，叫社。后稷则是谷神。他的祭坛，叫稷。社和稷连起来，叫社稷。社稷和宗庙，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建筑物，甚至是国家政权的代名词。
艺凡：社神与稷神原本是人吗？
易中天：是，稷神是两个人，一个是炎帝的儿子柱，另一个是周人的先祖弃。
艺凡：他两做了哪些贡献？易中天：是发展了农业，所以是谷神。社神则是共工的儿子句龙，曾担任黄帝的国土资源部部长，所以是土地神。
艺凡：这么说来，我们民族的鬼神世界中，没有创世神，只有“创业神”。
易中天：鬼神既然原本是人，则鬼神的世界跟人类社会一样，也有部落和国家，而且是天人对应的。不同的部落和国家，有不同的上帝和鬼神。不是一家人，就不拜一家神，叫“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也就是说，你有事，要占卜或祭祀，必须面对自家的鬼神。否则，神不受理。
艺凡：既然神的世界就是人的世界，那么，神的心灵就是人的心灵，神的愿望就是人的愿望，神的梦想就是人的梦想，神的爱情也就是人的爱情。
易中天：嗯，比如山鬼。且听下回分解，山鬼与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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