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3章

相聚何其短

连载05

徐永道对牧师这篇道的内容，早已十分熟悉，但这是他第一次被耶稣以神之尊荣，降卑为人，受人刑法，被人羞辱，内心感到极大震撼，他忽然泪如泉涌。

 约翰福音三章十六至二十一节的经文，他早倒背如流，但是，从未像此刻打动他的心。

“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因为神差他的儿子降世，不是要定世人的罪，乃是要叫世人因他得救。信他的人，不被定罪；不信的人，罪已经定了，因为他不信神独生子的名。光来到世间，世人因自己的行为是恶的，不爱光倒爱黑暗，定他们的罪就是在此。凡作恶的便恨光，并不来就光，恐怕他的行为受责备；但行真理的必来就光，要显明他所行的是靠神而行。”这节经文，给他极大安慰，使他不怕死亡，因他得着确据，因信耶稣，而得救赎，他的罪已被主赦免。

他蓦然意识到自己以前信的不过是字面上的教义，此刻方明白他所信的不是教条，而是复活的耶稣，那位赐下圣灵给他的主基督，而不是基督教。

他悄悄擦去眼泪，为在这次礼拜中遇见耶稣而心中欢喜。

礼拜结束后，颜宝惠问他：“永，刚才你哭了？”

“没事了。”他说。

他不好意思对她说，自幼读教会学校，自称信主并且熟读圣经，却从未遇见过耶稣，刚才方经历被圣灵施洗。

“惠，我下午回航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看你。有什么要我干的活儿，现在可以帮你干。”他说。

“天要变冷了，我想加一条棉被。被面、被里和棉胎早已备妥，只是还没顾得上缝被子。”她说。

“我帮你缝。”他说。

“你会吗？”她笑着问。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我会干的事，还有很多。”他说。

“很快就能验证，你是否真会缝。”她说。

“我缝棉被的手艺，不会比你差，带我去你宿舍吧。”他说。

他到广爱医院看过她几次，但还没在她宿舍停留超过十分钟。

她带他从教堂后面的门出来，穿过小花园，沿着人字形的砖路走几分钟，只见一栋外墙白色，一层、二层有连续券柱拱廊的小楼，医院女性单身医护大都住这栋楼。她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

他一进宿舍，就看见相框里他和她在你我轩照相馆的合影，军装的他与旗袍的她，柔情似水的一对恋人，很像好莱坞电影海报的主角。

他忽然觉得，凝固在相片里的人真幸福，他和她，永远年轻，永远纯情，永远美丽。

这次他来杭州，想要对她说，让她勇敢面对未来遭遇和变化，但这几天没找着机会说。

他实在不愿在与她相伴的美好时光里说这些令人沮丧的话，但是，不说又使他心里不踏实。

她见他盯着照片发愣，说：“永，我放大了，你喜欢吗？”

他没说话，伸出双手，把她抱在怀中，她抬头看着他，他用手轻轻拂去一绺挡住她眉梢的秀发，看着她的眼睛，鼓起勇气说：“惠，我必须让你知道，战争已到家门口。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万一我有不测，你要勇敢活下去，在希望中往前走。今年圣诞节时，如果我还健康活着，咱们就完婚，好吗？”

听完他的话，她忍不住伏在他肩头低声抽泣流泪。

他拿出手帕，轻轻给她擦泪，说：“惠，看你这样，我真不放心，还没发生什么，只是说几句话，你就受不住了。”

“惠，先有心理准备，就不至承受不住。元旦假期后，我们将开始特别训练，很难再抽空来看你。即便你来航校看我，恐怕我也没时间陪你，军线电话不便常用。你给我写信吧，正好练你的中文写作，你不是说好久没用中文写文章了。”他故作轻松地说。

她伤心的抽泣，说不出话来。

“差点儿忘了，我是来给你缝被子的。惠，快把被里、被面、棉胎拿出来，让我缝吧，你仔细看，我教你怎么缝。”他说。

“惠，刚才我跟你说战争临近的事，心里有数就行，不必对人讲，记住了？”他说。

她一边点头，一边把缝被子的针线盒放在刚铺在地的竹席上，她递给他一个铜顶针，说：“你会用它吗？”

他接过顶针，略调整顶针粗细，戴在右手中指，举手让宝惠看，说：“接下来，你就仔细观摩学习吧。”

他两手揪住白色棉布被里的两头，向竹席抖开。这块白布，犹如一片浮云，飘落在竹席上，她和他一起，把被里拉平，他把棉胎铺在被里中间，再把白色被面抖开在棉胎上。

忽然，他的目光凝固在素白绸被面上，用乳白色真丝线绣的二十五朵百合花组成的花环，还有黄丝线绣的花蕊。

她看着他说：“这是我下班后得闲时绣的，绣工如何？”

“独一无二。”永道说。

“惠，能给我绣生长着二十五朵百合花的手帕吗？”永道问。

“为什么？”她问。

“在我心里，你永远二十五岁，像百合花一样，洁白纯净芳香，永不被世界摧残污染。我想带着你绣的百合花，奔赴战场。”他说。

“你想要什么颜色的手帕？”她问。。

“跟这块素白绸被面一样。”他答。

他快把被子缝好了，针脚均匀。

她只是给她穿针引线当帮手。她对他有这手艺而吃惊，问：“永，你缝被子的手艺是从哪里学的？”

“在徐汇公学读书时，周末到孤儿院做义工，我跟修女学的。”他说。

“我母亲当护士很辛苦，我就学会缝被子帮她作家事。家里被子多是我缝的。以后，咱俩的被子都让我缝，你穿针引线就行。”他说。

她看着他，心里被亲情、爱情、感恩充满。

她从未指望过，未来的丈夫帮她做针线活儿。

眼前的一幕使她感到幸福的无以言表，她双手轻轻拿起他戴着铜顶针的手放在她的脸颊，顶针的冰冷也令她感到温暖。

他正要抽回手接着缝剩下的几针，她说：“永，我帮你剪剪指甲。”

她右手拿指甲剪，左手托起他的手指，专注地给他剪指甲。

“惠，你这把指甲剪是新式武器。”他说。

“这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刚到美国那年，教会的老妈妈送我一把指甲剪，当我的生日礼物。”她一边剪一边说。

“让我来试试。”他说。

她把指甲剪递给他。

“真得挺好用。”他说。

“永，你若喜欢，就带走吧。”她说。

“你留着吧，我指甲长了，让你帮我剪。”他说。

被子缝好了，他说：“惠，你检查一下，看合不合格，不满意的话，我再重新缝。”

“徐教官亲手干的活，一律免检。”她笑着说。

 “惠，这床被子你盖着会特别暖和。”他说。

“为什么？”她问。

“我的热能，随一针一线，缝在被子里。”他答。

此时，他心里忽然有股冲动，很想和宝惠一起盖这床被子，就像没有吃分别善恶树的果子之前的亚当夏娃夫妇一样，两人赤身露体也不觉羞耻，在伊甸园里享受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