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的老家来人与项羽的天意弄人

韩信的老家来人与项羽的天意弄人

项羽兵败垓下，乌江自刎，仰天叹“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天之亡我，我何渡为”。这些话常被后人用来诟病他怨天尤人，迷途不返，痛不悔改。

天意啊天意，项羽这么说。

司马迁批他自矜功伐，临到死竟不自责，还喊着“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项羽的确看不清自己短在哪处，然天底下又有几人能正确识得自己？希腊奥林匹斯山上的德尔斐神殿，立有石碑，刻有神谕：认识你自己。

情同父子的张耳陈馀，后来一拍两散，闹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表面上仅仅是为一枚象征军权的印绶。

张耳本来正犹豫要不要拿，门客力劝，“臣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今陈将军与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

粗暴翻译就是：天意啊天意，你若不拿，天理不容。

后来谋士蒯通拿张、陈两人相爱相杀的“虐恋”来劝韩信与项刘三分天下，原话是这么说的：

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背项王，奉项婴头而窜，逃归于汉王。汉王借兵而东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此二人相与，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

大夫种、范蠡存亡越，霸勾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已尽而猎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范蠡之于勾践也。此二人者，足以观矣。原足下深虑之。

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臣请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

论友谊之情，你韩信与刘邦之间比得过张耳陈余吗？

论君臣之道，你韩信与刘邦之间比得过范蠡勾践吗？

他们曾经比你们韩刘之间关系亲厚的多得多得多，都在劫难逃、不得善终，更何况今天的你已是功高盖主之罪人了呢？

韩信不听。后吕雉与萧何谋，斩其于长乐钟室。韩信死前说：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

天意啊天意，韩信也这么说。

惜天不应。

他的死，为人们留下两句警世箴言——

从萧何月下追韩信，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后一句甚至是韩信自己在事发前，预感不妙所言，“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道理都懂，仍未躲过。

这话同样出现在《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中，所以你知道蒯通此前为什么给韩信比出范蠡勾践了。

而在蒯通之前，项羽曾派过一位说客去游说韩信鼎足而三。此人名武涉，盱眙人。

盱眙，淮阴（今皆属淮安）极近，对韩信而言，这当然是老家来人了。

别瞧项王只剩匹夫勇与妇人仁，无谋略心机，他当然是有的，自晓得要派个韩信老乡去说。于是，武涉对韩信动之以情，“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

信听不进，假装谢过项王，轻轻松松打发他走。

另一方面，这事尚说明项羽有着贯彻始终的思维定势与行为逻辑：

无论他的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他的信叔父而不听亚父，他的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他的宝马赠亭长、头颅送故人，他的四方楚歌声不肯过江东，皆因他无比重视乡里乡亲乡情，爱戴老友故交旧识。

他之所以派武涉去说服韩信，亦有这层含义在内。羽蛮以为能够打动他的也能打动别人。

然而，“有故”只对“重故”者管用，有情也只有重情人能感知、珍惜。

项羽自己觉得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才趟不过那条窄窄地乌江，别人一早却都摸着石头妥妥过河了，没一丁点心理负担。你的执终究不过是你的执。

史公评信，“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和他对项羽的“自矜功伐”几乎一个意思，简直怀疑太史公写着写着自己写忘了。

国士无双的韩信死后，吕后不解其恨（是怕吧），下令夷其三族。

至于那位盱眙武涉，不知是否在韩信三族内，反正后来再也没有他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