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的故事开始了。
那时候,这个城市还不叫利莫里亚。
秋天凉爽的天气让大家都愿意到街上走走,海风带着微咸的水汽冲刷到港口的小巷里。港口的吊车昼夜不休的运行着,装卸工人三班倒着,消化着这个港口的吞吐量。
码头另一边是一趟小店,饭食的调味无一不是重油重盐的,只有这样的饮食可以让出海的船员卸下一身的疲乏。
巷子的巷口,贴着一张一开的大海报,上边用POP字体写着“双子星终临拉瓦兰蒂斯”。潮湿微咸的海风对于印刷品有着些微的腐蚀,再加上本身印刷厂用的颜料也不是很好,海报上两位歌手的脸上都染上了绯红的印记。
双子星,世纪初开始出道的歌手组合,妹妹嗓子微微有些沙哑,她把这种独有的声音变成了自己的优势,弹丸小国的涩谷系唱法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但这一杀器她只会在歌曲的变奏部分祭出。本来显得羸弱的唱腔,在她小小的身躯里似乎产生了什么反应,迸发出来的是像熔岩一样的响动。哥哥的音域有些窄,不过总能找到和妹妹配合的调性;这个男人对音乐有着天然的敏感,写的曲子可以融合前苏联狂飙突进时期的歌剧,亚细亚高海拔山地的飞歌,“面条之国”的器乐套曲,东洋小国的流行乐,甚至是伴随着传教士在全世界各地结出果子的宗教音乐。
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还是世界终究认可了两人的努力,在世纪初出道之后,“双子星”的名字以北欧为中心迅速扩张,在短短三年时间里他们就有三首歌进入了itune下载排行的前100。最让人惊奇的就是,自从出道以来,没有人知道妹妹和哥哥的名字,甚至用来区分他们的艺名也没有。
如果是放在粉丝经济日益膨胀的今天,歌手组合拒绝单独包装简直是自寻死路的一种选择。他们做这样的选择是单纯的——两人一起才是双子星[空白一体同心]。大家用来单独称呼也只用简单的“双子妹”之类的词语。
但这丝毫不影响粉丝们的热情。他们清楚,双子星的歌就像刀子一样,可以刺破夜的墨色。最早,听众感受到这种力量,是在亚细亚中东部的中立区。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中立区,那几乎是那片大陆最乱的地方,十万平方千米不到的地方聚集着各种信仰的人。你很难想象到全世界神话、宗教、民间传说里有半点神格的精神象征都会在那里受到顶礼膜拜。极端主义分子和不同国家的驻军让这里的空气像黄色火药一样。
过去的日子中频繁出现的战乱让这个地方的小孩在还没学会拿笔写字之前,先学会了拿枪,可人道主义的余晖还是没有照到他们扣动扳机的稚嫩的手指上。
双子星的单曲刚闯入iTunes下载榜单TOP100的那一年,四月的一天,对空机枪打下来了一架侵占中立区领空的小型侦察机。当地的驻军缴回残骸的时候,看到飞机的驾驶舱里躺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的尸体,副驾没有人,取而代之的是用布基胶带捆好的炸药筒。
惊痛,可这种惊痛就像是暴风雪中夹杂的雹子一样,在安全屋里看热闹的人不会察觉,只有走在风雪里的人才能感受到被雹子砸在肩头的痛苦。
五月的一天,双子星带着一整套大功率音响系统摸进了这个地方的中心小城。他们的经纪人用一根一公斤的金条和一打美钞搞定了本来是左派讲演的台子,租了一台发电车。第二天,双子星唱了一个上午,当地的人不清楚这来唱歌的兄妹是谁,他们更不清楚什么iTunes榜单,这个小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外面的歌声了。但在双子星唱到第五首歌的时候,台子周围已经围满了人。最一开始是对于这些崭新的音响设备的好奇,后来,年长的人抄来一张马扎,年轻的人席地盘着腿,坐定了,慢慢听,想是听自己故乡里曾回转于巷口的戏曲小调一样。不过曲子都是双子星之前专辑里的,唯独第六首歌是新写的。
Lord, yeah, mama, there is no denying
主啊,还有,我的母亲,不要放弃我
Oh, yes, I’ve been flying
是的,我飞在故乡的天上
Mama, mama, do not denying, no denying
妈妈,妈妈,不要放弃我,不要抛弃我
Oh, all I see turns to brown
是的,我眼见皆变为黄土As the sun burns the ground
太阳炙烤着大地
And my eyes fill with ashes
我能看到的只有废墟
As I scan this wasted land
我不断瞰着这片荒野
Trying to find, trying to find where I been, oh
试着去寻找,寻找我活过的痕迹Pilot of the storm who leaves no trace
沙尘遮蔽了飞行员的踪影
Like thoughts inside a dream
一如她从未出现
Heed the path that led me to that place
可我还是看着指引我到家乡的路
Yellow desert stream
那个黄沙漫天的地方My Shangri-la beneath the summer moon
但我心中的香格里拉正映着夏夜的月光
I will return again
像我曾看到的那样
Sure as the dust that floats high and true
可现在的高亢的飞沙显得那么的真实
When moving through
在我到临的时刻
双子星都是语言天才,这首歌是拿当地的语言写的,他们这一个月拿来写新歌的时间并不多,也就六七天,剩下的时间,他们用来学习当地的语言发音。别的歌当地人听不明白歌词讲的是什么没关系,但是唯独这首歌要是听不明白很可惜。
有趣的是,双子唱完这首歌直接就唱下一首了,在现场他们没有对这首歌多做什么解释。他们本身也不清楚当地人对那个死在驾驶舱里的孩子有什么了解,又或是为了控制舆情,那件事情本就没有人知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好好唱歌,仅此而已。
他们安排的第七首歌是他们早期专辑的最后一首歌,配器只有钢琴和中提琴,是哥哥的独唱。间奏中,妹妹用重音口琴回应一般,重复了副歌的旋律。经纪人看到,坐在后排有几个年长者在哭。
场间,后排有几个人离席了。
在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唱第十三首歌的时候,远处水坝的驻军基地响起了震荡手雷的声音。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写不进史册,当地左派武装的领导者冲到了台上,抢过来话筒大喝了一声“掩护”。人群中数十个年轻人冲到了台子的旁边,从暗格里拿出来了土质的步枪,拉出来百十个装满沙土的编织袋,就地搭了两道纵深。步枪上了膛,枪口直指通向驻军基地的那个路口。
之后那个人硬塞给双子妹几颗钻石原石,说要买了这套音响;另有一个副官挎着“芝加哥打字机”,领着双子星一行人乘着两艘冲锋舟,向河的上游撤退。半分钟之后,冲锋舟后面响起了捷克轻机枪的声音。一直到山的雪线,听不到什么声音,双子才停下来。
能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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