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春天到了。杭州的护城河边上,庆余亭那里,柳树的芽儿已经很长了,满树的颜色简直要漾溢出来,把四周都染茵了。真是江南,都是柳树,在此地生得,是那么的水儿泛。
老家里,村西的大路边,临着一个大坑,热天会下满雨,冬里就干涸成地。几棵大柳树垮垮地斜在边上,春天到了,也要生丝丝缕缕的芽儿,绝没这样水一样的翠绿,总是泛着些黄。
再往里,老家院子蜗蔽在众邻高高的瓦屋之中,过了两边的屋墙夹着的狭窄的过道,才是一片巴掌大小的院子,那三颗树,一个家槐,一个洋槐,一个枣,紧紧巴巴地长在角落里。
芽儿洋槐应是长的快,你看它很快就出了头,高高地在小院上方飘扬着,满树的槐花,雪白雪亮的,在院子里漾满了它的亮光,那种温暖,那种热烈,那种无忌的明媚,树下的人脸上都情不自禁地灿烂起来。
家槐被洋槐档住了天,就把头长成了平的,树干一路向东南撑开,在半空中蜿蜿蜒蜒,占据了大半个院子,还有厨屋的顶,就要够到烟囱了。春里,柔软、薄薄的树叶逐渐遮满了院子,下面是几个孩童盘腿坐下,各自在玩着泥,石子和虫子。狗,长伸着脖子,下巴紧贴着地,眯着眼睡觉,羊,拴在树上,伸出舌头,转来转去,要钩边上的草。
那只山羊的嘴,真是作贱,啃死了那颗枣。到了春上,再也闻不到枣花的香,只剩下一个光了皮的树,立在那里当了栓羊的桩。枣也吃不到了,到了中秋节,大人也只好叹口气,可惜了这么好的一颗枣,可恨的那只羊。
我恨死了那头羊。它还拿着黄色的羊眼看着你,长,黑色的瞳仁儿,横在玻璃一样的眼珠子里,还带着波浪的弯,透着莫名其妙的单纯,不懂我为啥踢了一下它的屁股,能把人给气死。
芽儿就这样没了枣。还好,隔墙的三奶奶家里还有那颗大榆树,树上嘟噜满挂的榆钱,一坨一坨地垂下来。树下是满地清甜的香气,粗大的树干伸到了我家里,三奶奶每每对我说,孩儿来,长到你们家就是你的了,爬上去撸些下来,让你奶奶给你做榆钱窝窝吃,甜着呢。于是我们都顺着墙爬上去,也不管高处杈子上的老山喳子怪叫,先撸下一串串的榆钱,往自己嘴里捂上几把,再把大人扔上来的篮子撸满,到了晚上,就有香甜可口的窝窝吃了。
芽儿四爷爷家里长着香椿,高大,满树的红芽子,把香气漫开来,各家院子里都能闻到。可四爷爷他古板,一点儿不像三奶奶那样慨量。只会小心翼翼地掰下几枝的香头芽,每家每户分上三两枝。无论孩子们如何央求,再也不肯多掰上一根,还要记着去年掰掉的方位,今年一定要换个地方。他说,香头芽儿就是尝个鲜,不能论饱地吃,人要会心疼树,掰断太多了,树也活不下去。人要给树一个活路,逼死了它们,荒年里人就会饿死。
哪来的荒年成,我们都觉得他是骗人的。他也知道我们不信,还是每年把芽子,叶子分给奶奶婶婶大娘们,把嫩枝分给孩子们,让我们把返绿的树皮撕下来吃,一样可以尝到那香椿的清香。这也就足够了。在滋味上,我一直是细心的,知道嫩枝也可以吃的,特别是中心的木髓,咬下去是脆的,就像儿子吃的拇指饼干,却饱含着滋水。想起来,我们不比当今的儿童们差,没少许多享受。
芽儿杨树的花也好吃。这花像毛毛虫,手指那么长,那么粗,中间一根长长的花莛子,毛茸茸的蕊,刚刚发出来的时候,是鲜红的颜色,最嫩,也味道最好,是可以生吃的。可惜小孩力气小,树又高,没法摇下来。只有等它老了,从树上落下来时候,树林子满满的一地,去捡来做菜。什么时候落,都记不太清了,总记得生吃太苦。小孩们去林子里捡上一篮子,挎着回了家,大人们烧一锅开水汆过,稍稍放几滴油,拿盐拌了,也是绝无仅有的美味儿,有些苦,还有些鲜美。现在两颊的舌边,还能隐约回味到那种特别的味道。
不过从来没吃过柳树的芽,却在北京猫耳山下遇到了。那是去年的初夏,朋友们约了去爬山,一路17公里下来,没料想在山村里有这样的野趣。小院子里昏暗中灯光闪烁,十多位驴友们也被满桌的柳芽、杨芽,香椿迷住了,我更是第一次知道柳芽也可以吃,细细地品味一回,满口的清香。
2018.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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