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蟋蟀是从乡下来的。小区里铺草坪,它就坐着拖拉机,和一大车草皮,被十几个农民带到城里来。农民们把草皮铺在我的窗下,蟋蟀便躲在草棵里,留下来了。
天一热,蟋蟀就叫起来。在静夜里,它的叫声清脆响亮。我能想象到他拼命地震动羽翼的情景。青春期的骚动、求偶的急切心情以及迫不及待地要生儿育女的愿望,都包含在了它毫无节制的鸣叫声里,有时竟火辣辣的。我对它的叫声非常喜欢,但未免对它的急躁感到不以为然。激情过甚,缺少耐心——确实,夏末,也就是在最热的那几天,它的叫声实在过于疯狂,惹人讨厌了。
不。小小的蟋蟀是不使人讨厌的。它对人类无害。不咬人,只静静地躲在草丛里唱歌。倒是有些人,出于玩乐,把它们两两放进罐子里,挑逗它们,让它们打架。远古人类的民风远比今天醇厚。他们把这褐色的小虫写进诗里,并以此来标志时序。
《诗经•幽风•七月》中写道:
七月在野
八月在宇
九月在户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诗篇描写了蟋蟀因天气渐冷而由远及近的情景。七月它在田野,八月来到窗下,九月进屋来,十月就在床下鸣叫了。清新的诗句,表达了人们对这小虫的喜爱。
由于门窗严密,草地里那只蟋蟀进不了房间,也就不能把我的床下当成安乐窝。秋天来临,秋雨绵绵,这小虫便不再鸣叫。想到它被浇的湿漉漉的样子,不免升起同情之心。其实,一片大树叶即可为它遮风挡寒的。也许它真的钻到叶子底下去了吧。
秋分过后,天愈短,夜长了。北方天气越来越凉。棉被搬到床上来了。经过夏天太阳的酷晒,秋雨的浇淋,冷风的肆吹,这只小虫也平息了青年时代的火气,变老了。鸣叫的声音不再像哨子那么尖利和响亮,不再剧烈发飘,节奏也放慢了。仿佛那薄薄的羽翼变沉了,不过它一直在坚持。声音苍老,缓慢:“蛐——蛐——蛐——”深夜听来,声音拉得很长,不再是爱情的奏鸣曲,倒像是老之将至的哀鸣。
它没找到爱侣。我窗下的草坪上没有第二只蟋蟀。冬雪来临,雪片很大,绵软,落在地上,悄然无声。那天夜晚,蟋蟀不再鸣叫,从那以后它一直没有鸣叫。
古罗马作家西塞罗写诗叹道:
为什么离开生你养你的故土
难道不知这与你的生命攸关?
他不是在责备这只小虫,而是在责备因梦想轻易离开家乡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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