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夏天漫长而枯燥。知了不停地吵闹，惹得人心烦。村头的小溪似乎都要干涸了，溪边坐着一个还算清秀的少年，同样没有精神。
路过的老者朝他招招手，询问录取结果。面对这些，齐睦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笑着摇摇头：“还不知道呢。”
看着老者渐渐走远的身影，齐睦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眉头微锁。
其实自己只是想图个清净而已。高考结束后，似乎每天都会有人问结果。也许只是随口搭话，但偶然听到村民们现在闲聊的话题也是齐睦能否考上大学。
齐睦很不习惯这样。他喜欢安静，不愿成为焦点。可是他能够理解大家的心情。毕竟，在这个远离城市的村子里，大学生似乎是个很特殊的身份。齐睦的成绩好，是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
正准备回家躲清闲，却又看到夏琳远远地跑过来。
“齐睦，你考上了，考上大学了！”
回到家，看到自家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齐睦的妈妈握着录取通知书，不停地抹泪。众人看到齐睦，都笑容满面地祝贺着，同时自觉地让出一条路。
齐睦礼貌性地回笑，接过妈妈手中的通知书，看着上面清晰地印着自己的名字。那一刻，齐睦感觉到周围的喧嚣都化为寂静。只有妈妈在笑着落泪，只有爸爸在天上冲他微笑。
回过神来，从吵闹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略显落寞的身影，是于志。
五年前，于志的哥哥考上了大学。不管家人还是乡亲，对于志的期望也都很大。那时候还在上初中的于志开始有了压力，而村里成绩最好的齐睦便成为他最大的对手。
无论于志怎么努力都不能超过齐睦。当茶余饭后的谈论话题从于志是否能考上大学，转变为齐睦最有可能成为大学生，于志对齐睦有了一种处于嫉妒和羡慕之间的感情。偏偏他们还是从小玩儿到大的朋友，于志只得把复杂的心情压在心底。
原本于志并不是很聪明的孩子，有时候还会毛手毛脚。一起长大的齐睦却是自小就很优秀，论才学论气质都胜于志太多。越是好朋友就越不希望他比自己强，或者说，于志也是不甘落后的。更何况，和他们经常在一起的还有夏琳，一个善良文静的女孩。在女孩子面前，就更希望表现得很好，特别是自己喜欢了很久的女孩。
但现在，齐睦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自己什么都没有。虽然很不甘心，但于志心里还是在为朋友感到高兴。
穿过人群，齐睦和于志四目相对。于志招招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齐睦的嘴角也勾出了一个弧度，微微点头。
几天后，家里还是热闹非常。齐睦出于礼貌，也不得不招呼着络绎不绝的客人。同时，于志的家中却依然冷清。大概，都录取完毕了吧。到底还是没考上。
不想去看齐睦，只是不想给他添麻烦。他知道齐睦很爱安静。于志也不想去找夏琳，她一定在为齐睦高兴呢吧，即使她自己也没有考上。感情，有时候就是莫名其妙的。
终于还是挤出空闲让三个人小聚一番。想到即将分别，此时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喜是悲。多年来的回忆潮水般一拥而上，三个人竟然都沉默了。
分别前，于志叮嘱般地对齐睦说：“你这个人就是看起来太冷漠，其实心里很善良。别整天板着脸，别人可不像我们这么了解你。”
齐睦没有回答，只是略微勾起嘴角，算是回应了。但谁也没想到这是他们三人的最后一次相聚。
噩耗传来的时候，齐睦正在收拾行李，离报到的日子已经不足十天了。
先是听到外面渐渐喧闹起来，但语气低沉。对于这些，齐睦一向都不在意。唯独这次，他心里有种很不踏实的感觉。起身走出门外，碰到刚刚回来的妈妈。
“小志他……出事了。”
“什么？他怎么了？”
妈妈的叙述很简单。昨晚雨大，于志失足滑到山下了。没有抢救过来。齐睦心里一惊，他似乎已经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一天下午，于志约齐睦到山上。那是他们三人一起长大的地方，小时候三个人常常到山里去玩。小孩子对于一切都是好奇的，但现在他们长大了，齐睦已经不再对那座山有什么兴趣。看看了天色。
“恐怕要下雨呢。”
“那……如果不下雨就来吧，我们等你。”
齐睦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得应下。
当晚真的下雨了，下得很大。但于志还是去了，夏琳也去了。没去的，只有齐睦。谁也不会想到那晚于志会发生意外，谁也不会想到齐睦会为此深深自责。
葬礼后，齐睦默默地走在路上，夏琳跟在他身后。一路无语。突然，齐睦转过身。
“琳，小志他喜欢你，非常喜欢你。”
“但是我……”
“而我却失约了。”
那一刻，夏琳明白，她和齐睦之间什么都不会发生。只有三人在一起时建立的羁绊。
最终，齐睦还是离开了。离开那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小村子。带着他的梦想，带着对于志的怀念，和母亲一起离开了家乡。而夏琳则留在家乡复读了一年，连带着于志那份，一起努力。听说，第二年她也考上大学了。
再见面是将近十年后。齐睦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和夏琳的偶遇，让夏琳险些认不出他来。一改曾经的冰冷表情，齐睦的笑容竟是那么亲切。然而那笑容的背后，夏琳看到了无尽的落寞与孤独。
和同事开着玩笑的齐睦，与学生一起玩闹的齐睦，现在站在面前笑容满面的齐睦。只有夏琳知道，其实他还是曾经的他，那个把于志和夏琳当作知己的齐睦，那个因为于志的事故而自责不已的齐睦。
坐在安静的咖啡厅里，夏琳看着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子，也是最最熟悉的人。
“你知道如果小志此时看到你，他会说什么吗？”
齐睦显然愣了几秒，然后收起这几年来养成的玩世不恭的表情，换上最为认真的语气回答：“他啊，会拽着我的衣领凶巴巴地说：‘你这样活着累不累啊！’嗯，大概是这样吧。”
“肯定是的。”
“我倒希望是这样呢。”
记不清后来两人谈了些什么，无非是一些近况而已。话题一牵扯到于志便变得非常沉重，最终，两人缄默。
三个人一起建立的羁绊，因为其中一人的离去而显得不那么坚固。只是因为他们不愿再提起缺失的那一环，那是他们心中久久不能平复的伤痛。
最后的最后，齐睦和夏琳也终究没有走到一起。虽然从于志离开的那一刻就可以预见，但夏琳还是花了几年的时间来默默等他。直到她也死心了，才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一个平凡却深爱着她的男人。
婚礼的前一天，夏琳和齐睦在一起聊了很久。聊起小时候的事情，也提起于志。很多年过去，他们终于还是释怀了。
“小睦，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吧。”
夏琳也不再纠结，随和地笑笑：“嗯，也是呢。”
齐睦一直清楚地记得，婚礼那天的夏琳很漂亮。他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一直看着，看着他曾经爱过的女孩。然后，默默地衷心祝福她。
那年夏天的意外，给他们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与其捧着难以修补的残片却无能为力，不如轻轻放下，各自向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