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很忙,披星戴月。
那天下过晚自习,看到手机有两个“父亲”未接来电 ,我擦擦手,拨通了号码回过去,呼叫等待了很久,电话那头是父亲柔柔的声音……
父亲是被我的电话吵醒了。
“我我我…我以为你今天回来打算打电话问问到哪了去接你的,我记差了”。父亲结结巴巴地说。
“噢我刚刚下课才看见,我们明天放假” 。
“明天可能赶到车?”
“应该可以”。
“可吃饭呢?”
我迟疑了下:“吃过了,可是下过课又饿了,马上出去买点东西”。
“谁跟你一起去的?”
“我室友”。
父亲嗯了一声欲言又止。电话那头,父亲正慈祥而又满足地笑着,一天的疲惫深深的落在他饱经风霜的面颊上,卧室昏暗的光线淋遍全身,壮实的身影被画的很长,折在身后的橱柜上。
空气寂静几秒钟,我顿了顿:“我感觉我吃胖了”。
“乖,吃胖了好呀”。父亲不抑不扬地说。
“嗯”。
“买完早点回去吧,这两天天冷了,外面冷”
“嗯好”。
父亲不再吱声,我看着通话时长一秒一秒静静跑着,父亲依旧没有挂电话,等着我挂。
我们第二天下午五点多放学,刚上车没多久,父亲便打了个电话过来,奈何车厢里太过吵闹听不清电话那头说的什么,我故作淡定,问“什么?”,父亲的嗓音提高了些,可无奈依旧听不清楚,我便像听见了似的道一句:“等会到了打电话给你”。
后来发了条短信过去 ,父亲没回复。
车窗外粉蓝粉蓝的天空在归鸟的催促中渐渐隐退,天边绵延一条橘红色绸缎,像极了西北天山脚下一条牛奶河,融进满满的秋果。远远的街灯给匆忙的傍晚平添了层层温柔,人们在温柔里驶向温柔的远方,停泊在温柔的归宿,红灯数字静静地跳动,敲打着焦急的心。手机屏幕频频闪动,接二连三的电话使得愈加不耐烦,苦笑掺半。车子载着满厢的期待与盼望不紧不慢向前驶去,渐渐的,街灯更加通明,夜色更加深邃,夜色与街灯的浓妆艳抹点开了街头无声的寂寞。
下车,我回了个电话过去“我到火车站了,如果等到了当地的大巴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父亲依旧不抑不扬地说:“我在肉联厂等你,你上车了记得跟我说一声,我到村口等你”。
我嗯了一声挂掉电话,车站的人越来越少,地面凋黄平地卷,惊慌失措。
父亲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吧。
最后,我还是乘上了当地大巴车。给父亲回了给电话过去,他说“好,我在村头等你。”挂掉电话后的父亲在那边一定又像往日一样,戴上安全帽,开着嘟嘟的摩托,左右观望一下来往的车辆,而后便驶向右侧,迎着夜幕归家,早上如此,晚上亦如此。而此刻,父亲已经过了桥。这样算不算父亲的等待落空了呢,他赔了本应该已经在家洗了热水澡休息的时间,背着刺骨的晚风和一天的疲惫,守着着人群中一眼望不到头的未知,这段时间,他本不应该搭进去的……
终于,拥着嘈杂的绚丽霓虹,伴着碎碎念抚平了两头的如焚心急,披着月光,迎着被寒霜打湿的呼啸晚风,一路颠簸到村头。
下车,踱了几步,父亲便跟了上来,摩托的声音渐渐停息,我扶着父亲的肩膀跨上后座,父亲颤微了一下身子问:“可坐稳呢?”
“好了,走吧” 。
“把耳捂戴上,路上拉风,冷”。
“还好,不碍事”。
“怎么不碍事,你上次到家一进门就讲耳朵吹得疼,快戴上” 。父亲一手摘着耳捂给我一边说。路上野风很响,席卷着夜晚,把乌云肆意塞进月亮里,月亮半遮羞。
我接过父亲的耳捂,挂在自己小耳朵上,耳捂有点大,不过很暖和。我们在路上,正在心安地去打破那盏不熄之灯燃起的寂静。是啊,只要愿走,前方便永远不会是未知。
回到家,灯火通明,父亲去后院停车。
厨房青烟渺渺,缭绕在白花花的白炽灯旁,是的,油烟机八成又坏了,知啦知啦的油锅炸破黑夜,可飘香的饭菜依旧没能留住我的第一步。正准备踏进卧室,母亲咳了咳 喊到“回来啦?”
“嗯”
“今天八月十五,知道你们放假,给你买了南瓜味月饼,在屋子里,先吃点垫垫肚子。”
“嗯好。”
“唉你都不知道,上周你爸逢人就捣鼓他的红袜子,可把他高兴坏了,标签都没舍得拆,知道你今天回来我才跟他讲收敛一点,不要像没见过袜子一样,哈哈,好了快上楼喊你嫂子下来,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我转身走进卧室,内心好像压着块石头,突然沉重起来,没错,那双红袜子是我上周送父亲的生日礼物。
喜忧掺半,无奈至极。想来那是我第一 次真正记起父亲的生日来,可能在父亲眼里,一双红袜子足以抚慰一切已然岁月。
我走到客厅,随手翻了翻茶几想找些吃的,不一会儿父亲走了进来,鼻尖溅着几滴泥浆,问:“你找什么?”
“噢没什么,随便翻翻” 。
父亲哗啦哗啦拨着塑料袋,像找衣服一样翻箱倒柜,这是父亲的习惯性动作,母亲总唠叨父亲每次扒拉东西像割草一样,我觉得不恰当,那是麻溜,可每次父亲也只是默不作声,笑了笑走出去,母亲爱唠叨,父亲习惯转而跟我讲“我们爷两别买她账。”
母亲那些温柔的絮絮叨叨在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中慢慢结实起来。父亲一直记在心里。
父亲翻到两袋苹果,嘴里念叨着“你看看,买了吧你们也不吃,都坏了,不买吧,你们又说不买了,尽糟蹋,尽糟蹋。” 一边说一边拿起那个红带子里的烂苹果走向厨房,抄起一把石刀,蹲在门口,沙沙地削起烂苹果来,三下五除二,便大口大口吃起来,听那嘎嘣声,父亲像是很满足。
父亲的身子一半浸在灯光里,一半浸在夜色里,可是啊灯光灭了时候,黑夜便将完全吞噬他,吞噬所有的坚强与脆弱,连同父亲默默承受的所有心酸。
直到天亮我也再找不到。
那盏灯光永远不会灭,永远不会。
我看着父亲的后背,很是宽大,足以遮掩半边天。鼻子微微一酸,转过身去,眼前渐趋模糊。
吃完晚饭后,母亲让我拿抹布给父亲的床头的灰擦一擦,我走到父亲床铺旁,那双鲜艳的红袜子正平整地躺在父亲枕头旁,标签还未拆。
收拾完,回屋,我躺在床上,两眼放空,听着他们已经睡着了,便起身走出门看月亮。
今晚月色真美。偶尔伴着父亲的呼噜声。
村子也已安详酣睡,路边的蛐蛐鸣声响彻旷野,芦苇和着杨柳树疏疏作响,摇碎满地月光,摇落寒霜。
——棠花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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