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听过一个理论,就是一部好的小说或者电影都会讲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通常只有一个主题——改变。
所有的故事都从“改变”而来,要么主人公刚开始是一个平凡的人,后来成为英雄,要么他本来是一个小孩子,后来成长变成成熟的大人……
不管是哪种,只有人心的“改变”带来戏剧的内在冲突。
所以,实际上所有精彩的电影都是在讲述着“内在改变”如何发展的过程,这也暗合着人内在冲突的本质,是人在追索着自我意义过程中,究竟应该“如何改变自己”。
电影《绿皮书》讲述了黑人钢琴家唐·雪莉和他的白人司机兼保镖托尼·瓦莱隆加,结伴到美国南部巡演,两个不同肤色、不同阶层的人在旅途中互相了解,结成了最好的朋友,友谊延续了一生。
两个原本不可能相识的人,为对方打开了一扇不曾打开过的门,走进了新的世界,也带来了两个人的自我更新,这个电影所讲述的“改变”,可能就是最好的相遇吧。
01
第一个内在改变的契机:认识那个具体的人
那是1962年的美国,白人严重歧视黑人。而“绿皮书”,是一本黑人出行指南,它告诉人们哪些旅店和餐厅可以让黑人入住和就餐。它是一本写满了严重歧视的书。
当黑人音乐家要去南方巡演的时候,他给了司机托尼一本这样的绿皮书,作为出行指南。在电影中,绿皮书实际上成为一种象征,象征着一段种族歧视的历史背景。
最开始白人司机托尼正是带着这种“歧视”而来。
托尼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下层的混混。他是一个意大利裔的美国人。他常年混迹于夜总会,颇有一套江湖求生的技能。他受过教育有限,为人粗俗,喜欢用拳头讲道理,到处打零工,但幸好有比较温馨的家庭。
托尼生活在一个社会“氛围”里,这种氛围是“隔离”了白人和黑人的社会环境。托尼的政治观念来自于这个社会的一个“氛围”。一个很重要的证据是,他本人其实并没有真正跟一个黑人交往过,但是他也跟很多人一样歧视黑人。
妻子请了两个工人来家里干活,他嘲笑别人是两个“茄子”(对黑人的歧视性称呼),而且把这两个人喝水用过的杯子扔进了垃圾桶内。
很奇异的是,作为一个意大利人,在美国社会,在纽约,首先他自己也是一个少数族裔(只不过他的皮肤不是黑色),他也生活在底层,但他却歧视地位一样不高的黑人。
这也是一个讽刺,如果说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排斥,是一种暴力;少数人对少数人的排斥,则更像一个寓言,表明很多人虽然被困于人生的某个境地,然而对被困的真实原因无所觉知,并且还成为恶行的附庸。
人在无所觉知的时候,为惯性所限,却还自认为自己虽然过得“平常”,甚至是幸福的,至少比黑人高一个等级,这一点让他获得了虚假的力量感。
这是生活的一种真相。这个悖论在很多人心里重复。
托尼的生存空间在廉价的酒馆,在夜总会,没钱了就去吃26个热狗…… 关于如何活着这件事,他有很多种度过难关的方式,他拥有的底层智慧、江湖本领能帮他活下去,总能找来“办法”,但是除此之外,他对生存之外的事情没有具体的什么体验。
他不是不聪明,不善良,他只是还很狭隘。尊严,平等,正义这样的词语对他来说很抽象,他的爱恨很具体,就是吃点好的,有钱生活,和家人在一起。
人倾向于一种简化的标签来思考,其实是在简化生活。
这种倾向是置“已知”的不顾,会习惯性的思维来简化生活(这是生存的有效方式,因为确认过的,人们就默认是安全的,就放在一边,不再耗费精力)。
然而这种方式,对于生存是高效的,对于意识的发展则是一种思维上的惰性。它造成很多时候,人其实就是在重复某种错误、境遇而不自知。
如果偏见存在,那么,托尼得到这份司机的工作,正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就是和一个具体的黑人真正交流,去体验一个黑人可能的、和自己共通的情感。
人们如果没有真正走进过自己用已有的认知“鄙视”的那个世界,那么人们怎么会发现新大陆。
02
第二个内在改变的契机:体验到“自己不知道的那些事”
真正的沟通是从体验到“自己不知道的那些事”开始的。
但往往人第一反应是拒绝自己不知道的事,不想尝试一下新的体验。
有一个让托尼一直困惑的问题,他问了好几遍,雪利到底为什么要接去南方的巡游。
纽约明明对黑人音乐家更友好,他可以留在那里演出,在大剧院里,受尽尊重。而南方,一直有严重的歧视,不但旅途里各种麻烦,就连生命也可能被威胁。
雪利没有正面回答过他,但是他却在雪利身上体验到了什么是答案。
司机托尼一路住着好的旅馆,只因他是白人,而老板雪利却只能住进黑人专门住的旅馆。雪利非常清楚自己要面对怎样的环境,依然选择去面对。这就是雪利的“选择”。选择去用自己的存在,去做点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选择呢?
他说,“不要问你的国家为你做什么,而要问你为国家做了什么。”
他说“因为天才还不够,唯有勇气才能改变人心。”
听到雪利这样的话,托尼的脑子中可能还是没有“尊严”这个词,但是他体验到了尊严本身。
雪利一方面不断的遭受白人的各种歧视和刁难,另一方面又被黑人视为怪物,异类,他非常孤独,但又非常坚定。
当托尼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时,面对多次的歧视,雪利只是得体地微笑,保持优雅。他告诉托尼,发泄那点情绪并没有什么用,只有自尊才是永远的。
与此同时,在雪利的尊严里,托尼在体会更多的东西。比如实力。
雪利所谓的尊严里包括他的天赋为他积累的资源,包括了可以动用总统作为政治上的背景,显然,雪利在说获得尊严,你需要的是真正的实力,还有坚决的意志,天分,还有勇气。
他是一个在心理上真正成熟的人,一个以自己有尊严的方式与世界的不公平相处的人。
当雪利看到托尼在场外和别的黑人一起掷骰子赌钱,告诉他:“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的命运,但你不同。”还提醒托尼拍干净膝盖上的灰。
这个隐喻也非常精彩,这让托尼感到了尊严的另一个名称,叫做不要跪着生活不要自我放弃,要始终拥有站着的、有尊严的姿态。
03
第三个内心改变的契机:“与一个人的脆弱相通”
在看到雪利演奏时,托尼夸奖雪利“根本不像个黑人,而像个自由女神”。
崇拜是离理解最远的距离。如果只是崇拜一个音乐家,他是天才,他是追随者,他们永远不能真正沟通,
真正沟通,不是了解一个人的社会面具,那是一个人想展现出来的给人看的最好一面,更重要的是当一个人在你面前展现了自己的脆弱,你才能够在内心深处真正跟他接通。从情感上理解他,和他在一起。
高高在上的雪利,其实很孤独。
从身体姿态上,你可以看到电影中雪利,总是西装革履的样子,说话头微微抬起,在家里招聘司机要坐在王位一样的宝座上。
这是他给自己的一个坚硬的外壳,他是用这个坚硬的外壳和尊严感,自我说服,去抵御社会的歧视和不公平的。他活得其实很用力,这种尊严里也始终带着一种较劲。
而一个天才,住在黑人专属的旅馆里,要去很远的地方上黑人专属的厕所,这种孤独托尼感同身受。
此外,雪利还有比别人更复杂的身份认同困境。
首先他和所有的黑人不一样,其他黑人受尽了歧视,而他却凭借着音乐天分,从小就过着备受尊敬的生活,出入名流政要的各种重要聚会,被人奉为天才。
看起来,他是一个不一样的黑人。
但是,在一个白人的上流世界里,他却能时时感受到自己的黑人身份。舞台上的他是聚光灯下最瞩目的钢琴大师,舞台下他却只能在杂物间化妆、住在狭小的旅馆里。
他还是一个同性恋人士。
他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是如此的迷茫。他无法融进黑人的原生环境,也不被美国的白人社会接纳,又因为自己的性取向,他甚至对自己的性别也产生怀疑。
当托尼知道雪利的孤独和痛苦之后,会知道他倔强的保持着高昂的头颅是什么意思了,那是他身而为人的尊严,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他对谁也不敞开心扉。孤独又痛苦,在教养和处处维护自己社会形象的牢笼中,紧锁着自己。
车子坏掉他等在路边的时候,和那些在地里耕作的黑人们久久的凝视到他的眼里有了泪光,他和那些黑人完全不同,他不必为温饱担心,他还可以讲“拥有尊严”,但他同样是悲哀的,这都被托尼感受到了,因此他在内心也有了巨大的情感起伏和无奈。
在内在情感方面,电影把托尼内在的生命力和雪利又形成了一个互相比对的关系。
和黑人的沉重不一样。白人司机托尼自信,热情,托尼会大口吃鸡块,也会用不好好开车为理由,要挟雪利吃下他从没尝试过的炸鸡,还把全家桶都塞到了他手上。
托尼身上充满了市井小民的油滑气息,虽然给雪利带来不少麻烦,但他的放松和完全地对雪利来说是治愈的鸡汤。
雪利有一个兄弟,但不常联系,托尼告诉他:
“世界上有太多孤独的人害怕先踏出第一步。”
诚然,人与人之间的巴别塔永远存在,或是因为种族,或是因为信仰,或是因为身份和地位。但没有人先迈出那一步,冒险把自己的脆弱展示出来,任何人都不能获得一个真诚的拥抱。
在旅途中,雪利变得开朗起来。他感觉到自己和雪利在情感上深深相连,这里他的脑海中黑人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政治符号,而是一个具体的人,长着雪利的脸,有雪利的痛苦和孤独,有他的清高和所有的伟大的尊严。
04
唯有真正的沟通,才能超越内心的巴别塔
唯有真正的沟通,才能超越内心的巴别塔
超越阶层,种族,认知障碍的情感连接,其实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
它意味着我们穿越了上帝为我们建造的“巴别塔”,这个巴别塔更多不是语言的阻碍,而是认知阻碍。
巴别塔的存在,是因为我们灵魂开启程度不同造成的沟通阻碍,那么,我们如何穿透世界的表相表达我们内心的善意呢?
只要清除出那些阻碍就可以了。
诗人鲁米说“你的任务不是去寻找爱,而只是寻找并发现你内心构筑起来的反抗它的阻碍。“
等到我们清除了心中的障碍才能遇到最真的灵魂。这些阻碍包括无意识认同的这个社会给你的认知偏见,包括我们因为防御建立起来的理性高墙,还包括我们体验的边界之外没有纳入内在空间的所有情绪和情感。
无数个夜晚,人们默默向上帝祈求,“我要连接,一种灵魂的连接“,我们要找到灵魂伴侣,缓解自身的存在性的孤独。
然而现实中,我们不能连接,正是因为被自己头脑中业已形成的种种偏见所困扰。
“我想认识你,超越你的身份”这是一个多么美的渴望!
而“我认识你后,改变了你我的人生”这又是一个多么美的由“内在改变”导向的“命运的丰盛”。
在灵魂的层面,受教育的人和没有受教育的人,各有自己的限制。
电影里托尼那种绝对自由无拘无束,放松天真,但也等于一种无知无觉,完全凭情绪驱动,
雪利那种教养,作为人的,受教育带来的理性和反思,其实有时候就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囚禁,却不能缓解孤独和痛苦。
这两个人无所谓好坏,其实都是一样的可爱,可亲,也一样都有自己的问题需要被人听见看见,渴望被理解。
雪利变不成托尼,托尼变不成雪利,但某种程度上他们却是彼此的良药。
所以,人和人的不同是带来“区分”,还是带来“融合和成长”呢?
当我们没有偏见、敞开心扉的时候,一定能找到沟通的桥梁,即使这么不同。
勇气,是人们走出思维的禁区,才能隔着身体用灵魂彼此拥抱。
而所有人的孤独是被自己的认知紧锁起来的,批判一个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很容易,但如果你追求“优越感”,那你也永远无法走出孤独,无法用真心和另一个灵魂沟通。
所有的灵魂内在本质都是相通的——只要你遇到一个“具体的人”。
05
改变,就是彼此的成长
最后我们看到托尼和雪利都有了一种成长。托尼超越了自己的种族歧视。而雪利的成长在于,他去南方演出,有一种理想主义情怀,是希望自己的存在让那些歧视黑人的人亲眼看到,黑人不是劣等人群,黑人可以不仅仅弹奏流行音乐,还可以弹奏古典,黑人也可以是上流社会的成员,黑人也可以认识总统……
但最后,这个黑人钢琴家最后深深地意识到了一点,就是——有些社会现实是难以改变的。只能尽力,但是不能追求一个结果。
而他永远不能在白人那里找到自己的身份认同。
最后,他在那个黑人酒吧里演奏了一小段他所仰慕的古典乐,然后与其他那些底层黑人一起,弹起了他曾经很鄙夷的黑人音乐。在这里,他拥抱了自己的黑人共同体的身份,这时候他不完全是对抗了,有部分的和解。
在影片的最后,他也在圣诞节的夜晚来到托尼家,这也是积攒了很多勇气才做出的行为,他不再把自己锁起来,而是走出来,这象征着自我救赎,在关系的接纳中,一个人接纳自己。
很多人说这部电影得到奥斯卡是因为政治正确,因为同时讲述了黑人的歧视问题和同性恋的问题,被看作是双重政治正确的背景。
然而电影讲述的其实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他们的情谊发展,思想上的整个转变过程,不仅仅是“种族歧视”的解决问题,而是人与人之间最真挚最朴素的尊重、欣赏与关怀,也更是每个人自我救赎、自我觉醒的过程,之所以他感人,是既呈现了个体的成长,也展示了融合和沟通所呈现出的人性中的善意。
也希望我们每个人在生命中勇敢释放这样的善意,为自己找到这样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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