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去参加一个临时的大人们的饭局，到了看到有一个女孩跟我年龄相仿，脸上也写着一点不情愿。大概也是被逼来，心里才稍微安慰了一点。吃到一半的时候，气氛已经推向了高潮，烟雾缭绕，酒杯碰撞，兄弟哥们地乱叫。服务员分大闸蟹地时候，女孩妈妈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轻声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敬敬叔叔阿姨，这么不懂礼貌。”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目光就看了过去。我看那姑娘红了整张脸，蟹腿还拿在手上，几乎同一时间我也如坐针毡。她母亲仿佛很高兴得到了注意，又夸张地拿胳膊肘捅了捅她，想显示自己教导有方的场面。
“好了好了，不要逼她。”我听到一些大人稀稀落落地开始打圆场，那话里又带些期许，指望着她能站起来完成她母亲的指令。姑娘低着头纹丝不动，我看到她不自然地搓揉着手指，有意无意地咬下嘴唇，至亲之人的调侃和不认识长辈的围观，毫无防备地就会把她推向道德的高点。一旦没有照做，就会被贴上“不懂事”“不识趣”的表情，这宴会从开始就注定不能轻松。我经历了太多个这样的场合，新年快乐元宵快乐生日快乐，无数个回合里机械地说着同样的话，从一个个到一户户人家，一杯杯到心惊胆战地一瓶瓶，最后整箱整箱地往上搬。
高中结束那一年，升学宴上我的饮料被一些好事的大人换成了啤酒，我看着麦芽色的气体冒着白泡沫，惊恐地摆手，“叔叔我真不行，我酒精过敏的，我真不会喝酒的。”那些大人起了兴趣，把我的拒绝当成了不好意思，甚至自认为体贴地给了我台阶下。
“没事大学里也要学会喝的。”
“女孩子怎么能不会喝酒？！”
“好了好了就一杯，就这一杯。”
我好声好气地拒绝显得苍白无力，像是矫情做作不懂事，变成了不给他们面子。手里被塞进了酒杯，已经醉醺醺的叔叔怕我不喝，直接拿杯子碰了过来，一口气喝了一大口白酒，起哄声更大，杯子里啤酒已经被加满。我一遍遍告诉他们我真的酒精过敏，父老乡亲一遍遍否定我，他们告诉我不会，甚至随手拉过一个孩子，像举例子一样告诉我，“他还是婴儿的时候我们就拿筷子沾酒给他吃了呢，现在不是也很好，没事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豪。
我焦虑地告诉他们我真的会全身会长满红点严重点还必须去医院挂盐水配药，他们却认为是侄女我不给他们面子找的托词，场面一度僵硬。我父母过来，看了看，笑着说“哎呀我女儿没有用不会喝的，以后练出来再跟你们喝。”那些大人一听把我们父母拦到一边，说着不行不行，说着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他们让我父母不要管，我看着围着我的那圈人，他们像是看猴一样，在酒精的麻醉下已经都有了醉意，脚步不稳眼睛微红，大着舌头含糊不清。我永远记得最后我父母无奈地说，“要不你就喝了吧，不要扫了大家的兴。”
血液冲到头顶，冷到心的绝望。我捏着那杯子，一瞬间很想把它扔向地板。在我呆的小县城里，大部分家庭子女的懂事就是看他是否听从家长的话。他们知道我会过敏，也心疼我过敏的样子，平时更是严格注意我饮食。只是如果今天一旦我拒绝，从小被人夸懂事的我因为在这么多人为了一杯啤酒弄得气氛尴尬，这样无论以后我再怎么有出息，在人后也会被打上有色标签，“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一点礼貌啊不懂。”我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母亲悄悄安慰我，“一杯不要紧的，不会这么快过敏的。”
大人笑开了，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个契机，然后上演一场争先恐后夸奖的剧情，我最终喝了那杯酒，带着我的委屈，把头仰得很高很高，拼命眨眼逼自己把雾气印下去。耳边是一片鼓掌声，都夸我好样的懂事长大了。
我看着那姑娘不情不愿的样子，点燃了我心里的愤怒，这些情愫猛地袭来冲击在一起，微微红了我的眼眶，不曾想当年的那株委屈竟在心里默默生长了这么久，我以为在无数个瞬间，在那些感动的关怀的细节里已经被慢慢淡忘，但是在这一次不经意被想起来，竟强势地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涌出来，不断回忆膨胀发酵，将我的眼泪也要硬生生震出来，那些血淋淋的细节带着满满的不甘上来，我曾竭力淡忘的有一点耻辱感的回忆自动开始播放，想起了那些对话，想起了那些瞬间。
“没事的嘛哪这么会容易过敏的”
“好了好了得到了爸妈允许快喝快喝。”
“你看叔叔也喝了，你不能赖皮啊快喝快喝。”
“哎哟要哭了要哭了，眼睛啊要红起来了。”
那姑娘没有动，捏住筷子，放也不是继续吃也不敢，那些大人一面转菜，不经意朝她那里探过眼光，“哎哟小孩子不要去逼她”有人小声给她打圆场，“不要理你妈妈，把蟹腿吃好再敬，等想敬的时候再喝”看似善良得体，却挖了更大的坑。大人真是残酷的生物，一方面把孩子当掌上明珠使劲宠爱，另一方面又迫不及待想把他们拉出来展示他们的得体，以博得一片赞叹。
每次亲朋好友聚会我总是能逃就逃，实在不行我先发制人用饮料先敬一圈，以免大人慢悠悠提问我，哎呦大学生是吧，来喝点酒吧。从古至今的敬酒文化，不知为何发展至今，已经变得有点咄咄逼人，从自愿到被迫，现如今更变成了衡量的一种标准，我的真诚祝福没有配上酒就显得虚情假意，我的拒绝在推三阻四的阻碍下更是被直接忽略，稍不留神更会被人站在道德的角度予以批评。当这种原有的制度一旦有人稍微跨过一点，会导致越来越多的人越过直至没有了底线。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人心，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凶残到这地步。长辈总是乐意看小辈出丑，尤其是酒桌上。当看到被酒呛到红了脸要哈哈大笑，喝到吐要挥着手指哎呦哎呦地乐呵，不能喝被送到医院又是嘲笑一番。我无权去批判抨击别人。人是复制的生物，我的叔叔曾经开5个多小时的车过来接我期末回家，但是当年他是灌我酒最凶的一个，在我喝下之后哈哈大笑；我的大姨永远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可是当时她也是看热闹的一员，在我喝的时候还抵住我的酒杯让我一口气喝完；我的父母爱我超越自己，但是在我的拒绝和面子问题中他们决定委屈我一下。
不出事永远不知道有多可怕，你不了解的情况里不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左右别人的决定。让一直拒绝于你的人最后臣服于你，内心确实会得到极大的满足，可是你永远不知道他惊慌失措的背后会遭遇经历什么。当他拒绝的时候，请你尊重他。我只能想，当我老了，我作为长辈，当有小孩在父母的逼迫下哭腔着告诉我说，他真的不会喝酒的时候。我一定扔掉他的酒杯对他父母吼，去你的，别逼那个孩子，有什么事冲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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