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歌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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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愿一生爱一人，一段旅途只想抵达一个地方。云南之行，最期待的是丽江，邂逅一片柔软阳光，艳遇一段慢时光。在横断山脉和云岭山脉交锋、金沙江和澜沧江交汇处，有一群不屑于时光涌流的游吟诗人，倾情演唱岁月悠悠歌声。宛转悠扬，仿若城墙上大片大片飘过的扬花，唱得我心痛。

——题记

一

最早是在《南风》上读到苍山洱海，又在《萌芽》里读到了丽江，便动了要去彩云之南看看的心。那都是高中时的事了，沧桑地说，距今已是十年有余。后来又不少文青的文章里读到云南，想去的心更强烈了。幸运的是，在2015年的深秋，跟随几位同事去了一趟云南之旅，算是了却一件心事。

俗语说，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此话当真，飞了接近两千公里，在九千米上的云端俯视云贵高原，那种伸手能捕捉到真实空气的强烈触感和体验感，非闭户读书所能比拟。飞机在丽江上方盘旋，烟雨氤氲着这座温婉秀丽的古城，翠色山峦、高门碧瓦、花溪曲巷，让人一一检阅此番倾国倾城之美貌。恰如暮暮朝朝思念的佳人，站在岁月风化的垝垣上，终可载笑载言。

很难相信，在山脉纵横交错的高原上，娇卧着一座如此繁华且优雅的城池。或许也只有在边陲之地，只有层峦耸翠才能抵挡得住紫陌红尘拂面风，孤零零地保留着出水芙蓉般的素雅和悠扬罢。我从阳江走三个钟头陆路到广州，再从广州坐三个钟头航班到丽江，山长水远才能看到这座古城。丽江古城，神秘得像寓言，小资得像梦境，一股耳鬓厮磨的暧昧之风扑面而来。

“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的飘零书剑生活，大概如此罢。

二

东经100度，是我去过的世界最遥远的西边。似乎光阴来到这里就放轻了步伐，在这古朴如画的山中城、城中水里打了个转，便不舍离去。

丽江的清晨便已是天色明亮，黄昏时分的天空也是蓝白蓝白的。因白天有其他行程安排，便晚上和几个同事到丽江古城游荡。这与我在杂志里看到所描绘的丽江略有不同。夜幕低垂，古城灯火辉煌，游人如织，就像二十年前阳江繁华的南恩路。多年来常幻想着我在丽江的生活应是慵懒地坐在沙发里听着人们讲述他们的故事，在最柔软时光里缓缓苍老。“这古城太多酒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感觉太差了。”穿过无数间商铺和小旅店，终于忍不住埋怨了句。“要不我们也去感受下丽江的夜生活吧，说不定真有艳遇哦。”乐天派的同事指着一处二楼的小酒吧说。六个女孩正坐在栏杆上，有抱着吉他，有放声歌唱，有鼓掌打拍，惹得楼下空地游人驻足观望，给她们拍照。

真有意思。我们进了那小酒吧。那几个女孩儿已回到她们的吧台旁，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驻唱歌手弹唱。我们每人点了一瓶大理风花雪月啤酒——连名气都起得如此暧昧——坐下来感受这特立独行的丽江酒吧，领略夜幕覆盖下的丽江的风情万种。

歌手是个瘦弱的男人，头扎马尾小辫，脸庞藏匿不住的沧桑。声音有点沙哑，坐在灯光昏暗的角落，抱着吉他唱着《南山南》。歌曲到高潮部分，对面那几个女孩儿站起来挥着手，或打着节拍，跟着一起唱：“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淡淡的大理啤酒，淡淡的歌声，淡淡的忧伤，忽然想起北京后海的酒吧里倾听好朋友北漂故事的情景。我以为北京和丽江是最著名的全国文艺青年的聚散地，前者是志在追逐阳光的夸父，后者是愿埋葬在皎洁月光里的嫦娥，都是时光旅途中装载了许多故事的旅者。前阵子看中国好声音，有位40岁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的北漂酒吧歌手唱了一首《不再让你孤单》，那饱经沧桑的嗓音和歌声中流淌的孤独感情，让人不禁热泪盈眶。

九月中旬的夜晚，我们坐在丽江古城的小酒吧里，望着一群未经风霜的女孩儿打闹，静静听着酒吧歌手低吟浅唱，诉说着玉龙雪山麓下的平凡故事。

三

在丽江逗留的最后一夜，才真的有机会认真观赏古城风韵。这次，避开热闹的商铺和酒吧，专挑行人稀少的僻静小巷走。灯光照射下，深巷的夜色昏暗朦胧，微微洒落的小雨点潮湿了青石石阶，撑着油纸伞走过的姑娘甚是好看，好像从美丽诗词《雨巷》中走出的丁香姑娘。窃以为，凡是古老陈旧的东西，细微得乃至一本古书里的尘埃，都要花很大一段时间沉浸在里面慢慢泡，才能真切品尝到旧时光的味道。若稍微浮躁了，便无法感受到光阴静止的美感。

转了几条寂静的巷子，在青砖高门前，遇见一个穿着牛仔衫牛仔裤的眼镜男生抱着吉他自弹自唱。乌灯黑火间，揣测不出他的年纪，只是总觉得这里所遇到的文青多是一脸沧桑而又怡然自得，没有观众，他亦是神情自若地唱着他的歌。我们围了上去，打着手机的灯光，像个小舞台的追光般聚集在吉他上，安静地听他弹唱完一曲。“能不能唱《南山南》呀？”他笑了笑，便开始拨动和弦，右脚踏着节拍，忘情地唱了起来。歌声里，想起了那个驻唱歌手，起码他有麦克风，有伴奏，有听众，有收入，而眼前这位风中清唱的歌者只有一把就吉他。我所接触过的文艺青年，多半是理想主义者，哪个不曾想过站在最瞩目的舞台上，等待灯光和花火一起闪亮，尽情展示自己的才华呢？

或许流浪歌手会有更多故事，他和几个陌生人寄住在廉价的青年旅馆里，风雨不改地坐在偏僻的巷道里弹唱，是为了生存还是为了生活？我想大概是后者。每年总有不少青年放弃优渥的薪酬待遇，私奔到丽江来抱着一米阳光厮守至老。实在，这也是一种人生状态，许多人都能够。幸运的是，我有一个舞台。

请他唱了两首歌，另一首是信了团的《海阔天空》。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曲子，特别是那一句要撕扯着嗓子高唱的歌词：冷漠的人/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让我不低头/更精彩的活。

让他唱这首歌给我听，也算是我给他的美好祝愿。

四

古城里有不少贩售车载CD和手鼓的小店，常常可见穿着一袭白衣的美女坐在店里独自敲打着。随行的一位同事是摄影爱好者，也是资深文艺青年，怂恿我们一起去买只手鼓回家玩。

店主是个90后美女，大学毕业便跑来丽江经营这间小店了。她正在打着《嘀嗒》的歌曲，见我们进来，便停了下来，介绍起那些丽江歌手原创歌曲或重新编曲的流行歌曲。女孩说话慢条斯理，温馨柔软，言语像蜂蜜般，甜而不腻，也让四周的空气跟着香甜起来。在丽江的大街小巷，我们听得最多的是丽江小倩的歌声。这位店主和丽江小倩一样，大学毕业后到丽江旅游后沉溺于此城而不自拔，索性就到丽江工作生活了。像小倩这种来丽江的淘梦者成千上万，却鲜有能像她一样成名立万的。

店主细心温柔地给顾客包装CD碟，阳光柔和的外表和气质没有一点生意人应有的精明善算。多想有机会可以一直坐在店里，听着她旁若无人地敲着手鼓，或听听她在丽江生活的所有故事，想知道为何会如此心无旁骛地选择这座城市做一件喜欢的事。大四校园招聘那会，我的目标很清晰地定位未传媒和互联网不去，北京的同学极力建议我去北京发展，说那是聚居着无数文艺青年。后来顺利拿到了几个名企offer，却机缘巧合签了国家电力集团，之后又阴差阳错得到过许多机会，都没有选择另一种生活。这么多年总有人会问起这些经历，我只是美其名曰：择一城终老，供一职经年，遇一人白首。

半年以后的一个晚上，我穿过烟雨飘潇的漠阳江，忽然听到缓缓经过的桥车里飘着《我会想起你》的曲子。我不知道播放这歌曲的人是谁，只是总是在想着，他或她，也许是个曾经沉醉在丽江古城街角并有一颗感性的心的人，一个站在海平面上还会向西远眺夕阳沉落玉龙雪山颠的光阴旅客。很多个夜晚我就是独自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看材料，写文章，听着丽江音乐店灌制的悠扬孤独的手鼓声。在手指停下来的瞬间，我总是听到深巷细雨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

五

此次云南之行，感受最多的并非唯美景色，而是这些行走在古城街头上的人们，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选择了相同的活法。我时常会追问自己，人生是什么，梦想是什么。其实这些思考了许多年的哲学问题并没有确切的答案。

钱钟书先生曾说：人生不过是居家，出门，又回家。我们一切的情感，理智和意志上的追求或企图，不过是灵魂上的思乡病。想找一个人，一件事，一处地位，容得我们的身心在这茫茫的世界有个安顿的归属。

或许，对丽江里的歌者诗者而言，虽不是偌大的舞台，但古城里的淡淡的、漫漫的时光，是他们精神的归属。而此次与其说是游历丽江，还不如说是从丽江歌伶的世界路过。

六

我喜欢将人生称之为旅途，时光之旅。丽江之旅，让我明白归属于人生而言是何其重要。所有的归属中，最为重要的是精神归属。而在精神旅途中，最喜欢两句话。一句是高尔基提及托尔斯泰所说的：“一日能与此人生活在相同的地球上，我就不是孤儿。”一句是钱老先生对妻子杨绛说的世上最美的情话：“从今往后，咱们只有生死，再无别离。”

所以，亲爱的人，但愿有人陪你颠沛流离，有人陪你看尽苍山洱海，有人陪你带着最微薄的行李和最丰盛的自己在世间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