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无猜
说不上为什么,我终日像丢了魂儿似的,对世间一切的光怪陆离之事都提不起兴致。脑袋像灌满粘稠汽油的盒子,连空气都挤不进去。
我的舍友阿海说,他弟弟在五六岁光景上丢过魂儿,白天恍惚,晚上酣睡,他妈在西南角上燃三炷香,拉着高低嗓子屋内外一阵怪叫“儿啊回来啊,醒醒啊”。第七天晚上,香刚燃尽,他弟恍若梦醒,擦把鼻涕就溜下床玩泥巴了。
阿海说这就叫“叫魂”。但他没有七天的时间为我叫魂,一天都没有。阿海建议我请假去泸沽湖旅游。他说,“那是最后一块净土,去吧,把你的魂儿给找回来。”说话间,他将最后一件行李搬下楼,又像落下什么似的折回来,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放在我肩上,过长的刘海遮住半边脸。虽然肩上扛着大箱子,但举手投足仍不失潇洒不羁。
他的女朋友从身后闪出来,抱着他的旧棉被。“别回来了,那里流行走婚,多好啊。”
和阿海的每次告别和重逢都以楼下烧烤摊作为枢纽,这次也毫无例外。他们迎接新生活的喜悦没有传染给我,一罐啤酒没喝完,丢下一句“百年好合”,我就耷着拖鞋上楼了。
空了大半的宿舍里,废报纸、垃圾袋、旧烟头垂头丧气地暴露在刺目的白炽灯下,告诉我该寻找新舍友了。
合租启事发出去第二天,我接到一个陌生人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一个女人。
房子地段好,租金也还算合理,我没有理由非得和一个女人合租,即使女人可能比较擅长整理清洁房间。单身男女混住总会不可避免地出现故事或事故,二者我都不想要。我只想在阿海分手回来以前,找到人和我分担房租。
女人自称叫薇,她似乎毫不在意我的冷淡,自顾自地发过来一大段又一大段的语音,“等我从泸沽湖回来,我就来看房子,你等我啊,一定要等我!”
我心想这个世道的女人都像她一样没心没肺吗?但她对我自来熟的方式很像阿海,让我莫名觉得亲切。
我鬼使神差地多嘴:“为了找回自己?”
“寻找更好的自己。”
一晚上聊下来,才发现我们俩的假期能凑到一块儿,而且似乎都没有更好的旅伴。在薇的怂恿下,我们开始筹划一起出行。
我告诉了阿海,没说薇很像他。这是一件极其诡异的事情,阿海却游刃有余地接受了它。阿海为我出谋划策,制定了详尽的行程和攻略,甚至还特地送来一盒避孕套。
我没交过女朋友,阿海比我清楚,等在我前面的是什么。
时值初秋,泸沽湖边上的格桑花开得正好,夕阳下的草海弥漫着金黄的光晕,男女“阿夏”不约而同地踏上走婚桥,开始又一天的约会,一切都是圣洁的、静谧的,平和的。薇描述的景象像一幅幅图画拓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个装满汽油的罐子,我好像找到了阀门,火星在蠢蠢欲动。
薇要求到丽江机场再集合。我理解为单独出行是“寻找更好的自己”的必要条件。当然这也给了我省钱的机会,提前一晚坐硬卧到丽江,再打的士到机场接她。
去机场的出租车上,窗外一道道掠过城市的灯光,陌生的人和物不断向我涌来又退后。我想起阿海的耳提面令,不禁幻想自己成了阿海。我将在艳遇之都邂逅一个陌生女孩,然后我们将住在一个屋檐下。
想到这,我开始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司机是个脸庞黧黑的精壮小伙子,他从倒后镜盯住我,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说:“大哥,在丽江就有高原反应,还怎么去爬雪山?我有红景天,100元3盒,现在服下,睡一觉就好了。”
司机锲而不舍地推销,直到出租车渐渐驶出城,路灯稀稀拉拉的,窒息的沉默漫过黑暗的车厢,我意识到我不是阿海。如果是阿海,他一定会轻松愉快地拒绝,他和每个女朋友分手都是体面的。
到了机场旅客出口,我拿出打印好的纸张“寻找更好的自己”,平举在胸前,那些双手高举接机牌的人显得很滑稽,好像一群打败仗准备投降的逃兵。
我攥紧拳头说我不是逃兵。
薇背着双肩包,穿着及踝的棉麻连衣裙,海藻般的头发蓬松在胸前,像风情万种的吉普赛女郎走出来。看上去,薇为这次旅行做足了功课,她的微信头像十分靠谱,我在她熟视无睹经过我时叫住了她。
机场内停车不能超过20分钟,卖红景天的司机说可以躲过机场摄像头,到某个偏僻的位置停车等我,再接我们去泸沽湖。我心里不情愿再见到他,但我找不到理由拒绝。
我们重新上了那台兜售红景天的出租车,也许是漫长的旅途让薇有些疲惫,也许是她对我作为旅伴的表现失望,薇像只兔子蜷在车门边上。狭窄的出租车像个闷热的笼子,关着各怀心事的动物们。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背包里掏出一盒红景天胶囊:“担心你高反,我特地准备了药,现在服下,睡一觉就好了。”
司机从后视镜盯着我,眼神复杂。薇掩着嘴角偷笑。我低头一看,手里正拿着一盒没有拆封的避孕套,赶紧像烫到手般扔掉,又讪讪地拆开一盒红景天,递过去一颗胶囊。
薇笑着说,“你该不会想迷奸我吧?”我更加慌乱地辩解,口笨手拙,情急之下把胶囊干咽下去,自证清白,脸憋得通红。薇笑得越发花枝乱颤,自己伸手又拿了一颗,就着保温杯的开水吞服。
司机从后视镜盯着我,嘴角露出弧度,仿佛在嘲笑我的笨拙。
“到了泸沽湖你想做什么?”薇问。
“发呆。”
“那里什么都没有,也就只能发发呆了。”司机和我们搭话。
薇像是不经世事的傻女孩,对每个人都不怀戒心。车上,她和司机聊起了泸沽湖的风土人情。司机自称是摩梭族,他介绍的走婚习俗,薇听得津津有味。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夜色里,气氛愈来愈融洽,困意卷来,我开始打瞌睡了。
当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天色已是大白。泸沽湖像个圣洁的少女,蒙着白纱聘聘婷婷地站在我面前,我轻轻打开车门,穿过灌木丛虔诚地朝她走去,突然脚下被石头绊了一跤,爬起身时正好看到,司机将薇按在湖边的草丛中,意欲行不轨之事。
我捡起石头,静悄悄摸到他们身后,石头砸在司机的大脑袋上,司机闷哼一声栽了下去,我又砸了一下,两下,三下……
薇冲我尖叫,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
“你干什么!”
我扔下石头,一把抓住她,“你醒了?”
薇的脸上迅速爬满了惊恐,“别过来,你别过来啊!我有刀!”她从身下摸出一把精巧的瑞士军刀,将利刃翻出来,寒光闪闪逼向我。
“红景天是迷魂药。”我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像突然被抽去了魂儿的木偶人。
司机的头部不断渗出血,鲜红的很不真实。薇扑过去抱住他,“阿夏,醒醒啊,醒醒啊,你回来啊……”
她的样子好像在给他叫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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