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在我还不认识“阅读”两字时,我便已认识了书。
《祖国的山川》是我最早记忆的一本书。快六岁时,家里没人带我,只得把我丢去了学校。复式班里坐着一年级的和五年级的。每当老师给五年级讲课时就让一年级的写作业。我不到七岁,就不是一年级学生,我才不写呢。老师也拿我没办法,我没事干,时间太难打发了。有一天,看到家里有一本《祖国的山川》,好吧,里面图画儿不少,可以带去学校解闷儿。只翻着解闷,慢慢也无趣了,便把书中的画儿撕下来描摹。老师可能是终于觉得我太过分了,把书给我没收了,把撕下来的画儿也给我没收了。那个年岁,对时间是没多大概念的。也不知是哪一天,父亲回家来,把我带到了县城他工作的城关一小去上小学了。莫名有那么一天,我看到了那本《祖国的山川》,被我撕下来的画儿不知是谁又给极力粘贴回书页里了。书的封面上还写上了三个字,我认真一看,那三个字正好是我的名字。也不知为什么,从那天起,我就突然觉得祖国的山川是那么让人眷恋。(我读初三时随着父亲工作的调动,我转学了。认识了一位头发胡子都白了的明老师,爹爹说那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我的记忆一下子苏生起来,复式班给我授课的,没收我《祖国山川》的,在书上帮我写名字的,建议我父亲给把我从乡下带到县城的,都是他!)父亲后来又给我买了一套《植物趣谈》和一套《地理奇观》,我都把她们每一本都包上了书皮,书皮上歪歪扭扭地写上我的名字。
《幼儿画报》是我读小学一年级时父亲给我订的期刊。家里期刊有好几种,这个画报应该是专属于我的。画报纸页是彩色的,顺滑光洁。里面的娃娃都是笑嘻嘻胖嘟嘟粉嫩嫩的。每一本画报我都要翻上无数遍。如果遇上有连载的故事,那我去摸她们的次数就会更多了。每年末,父亲就会带着我把12本画报装订成两册。每当这时,要是有哪一期被我翻坏了,父亲就会让我自己想办法把坏掉的地方补起来。他经常用一句穷苦年代的话来教育我“笑破不笑补,对衣服是这样,对书也是这样啊!”再给每一册裱糊上一个牛皮纸封面,他用毛笔字工工整整地写上书名,写上我的名字,还要写上是哪一年的哪几期。有时,册子太厚,他还会在书脊写上和封面相同的内容,他说,这样当书侧着站在书架上的时候也能很快地、准确地找到她。现如今,我的每一本书上都能找到这本书到我手中的日期;稍微破败一点的纸页我都会细心地把他们粘补好;我闲来无事便会给那些心爱的书包个书皮,再在书皮上写下书名和我自己的名字。到我儿子可以摸书时,我便第一时间为他订了《幼儿画报》。
就这样,《儿童文学》《少年文艺》《散文》《小说月报》《名作欣赏》《读书》几乎一期不落地陪我从幼年走向童年,从童年走向少年,从少年走向青年。进了大学,没有父亲帮我订杂志了,我也不知道大学生可不可以订杂志。于是图书馆的《世界文学》似乎变成了我的私人财产。每次在图书馆里捧起她时,都觉得她一直在那里静静地、忠实地等着我,只等我一人。现今,我还订着《红楼梦学刊》,学刊里超强的学术探讨时时让我望而却步。不过,有她如期而至,真是如老友前来赴约一样,让人心生欢喜,不忍割舍。
除了期刊,给我印象最早的当属神话故事、民间故事这类书了。父亲给买了很多这类的集子。敦煌飞天啦,壮族壮锦啦,日月神潭啦,八仙过海啦......这些故事读多了,我时常神游其中,不能自持。有一年暑假回到乡下老家,夜间悄悄跑到院坝里的簸箕上睡觉, 想等夜深人静的时候,看一看老鼠的娶亲队伍究竟是何等热闹喜庆。后来,父亲给我买了一本《古希腊神话》。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正式接触外国的文学吧。她一下子把我的视野从中国拉到了全世界。原来读《龙女》就已经觉得海洋无限神奇了,再读一读波塞冬,天啊,海洋不仅神奇,还那么浩瀚深邃,甚至还有些恐怖啊!
读小学四年级时,因为治病,我有一学期没上学。就在这一学期,我遇到了我的挚爱《红楼梦》。同学霞的母亲是位川剧名角,家里好多书。我到霞家玩时偶然看到《红楼梦》,不明就里的喜欢上了她。借回家,读上了。父亲一反常态地狠狠教训我,说这些书有毒,不准我看。难得有父亲要阻止我的事,我只得草草翻翻便把书还给了霞。从那以后,好多年,虽我知道《红楼梦》名气大,但因为父亲不支持,我也就没有再去碰她。读高一时,语文老师秀是一位文艺青年,教材中的“林妹妹进贾府”那回他讲得酣畅淋漓,我们听得如痴如醉。书中的人儿在他的讲解下款款向我走来,神仙似的黛玉总是牵动着我的神经。那些有趣的判词、诗赋就像谜语一样让我急切地想刨出谜底来。我知道,那个从小学四年级就种在我心里的《红楼》梦醒过来了。现在,我上高中了,明白父亲当年不让我碰她的原由,也相信自己能有自己的判断,不会让父亲担心了。于是,我自己买了自己的第一本《红楼梦》,背着父亲断断续续地阅读了几次。有些感兴趣的篇目便细细嚼,有些生涩的地方便粗粗过。高三的第二学期,我搬出学生公寓,住到了退休老师孙爷爷家里。一天晚上,孙老家里的老鼠闹得我不能安眠,我发誓非把这些坏蛋抓住不可。天知道后来我有多么感激那晚不安分的老鼠——孙老家床下一黑沉沉的木头匣子里乖乖地躺着一整套的《脂砚斋评石头记》——浅蓝色海水纹封面,赭石色的隶书书名。最可喜的是,评注详细到超乎想象。除了有脂砚斋的批评,还有编撰者的注音释义。得到这套书,我如获至宝,一下课便回到宿舍如饥似渴地读起来。这一读,便是上瘾了。虽是高三的日子,可我每晚熬更守夜研究的却是与高考无关的《红楼梦》。班主任每每在父亲面前夸我备战高考很用心,常见挑灯夜战时,我总是报以自谦地一笑。他们哪知道我的目标是要在高考结束前研究完那一套宝贝呀!自此,《红楼梦》便成了我此生最爱的书。为了好好爱她,我把我需要的,我能买到的,我读得懂的,我所能见到的跟《红楼梦》有关的书都买了下来。蔡义江先生的《红楼梦诗词歌赋大全》,周汝昌先生的《红楼夺目红》,冯其庸和李希凡先生的《红楼梦大辞典》,《马瑞芳评注<红楼梦>》,白先勇细说《红楼梦》是我翻看最多的。另外,胡菊人先生的《小说红楼》、张爱玲女士的《红楼梦魇》等也被我请回了家。还有像孙温的画册那样以画讲红楼的书也是我爱的。最有趣的是有一段时间百家讲坛推出了刘心武先生讲《红楼梦》的栏目。当时囿于工作原因没有时间收看,便于次年买回一本《刘心武揭秘<红楼梦>》以期有时间再拜读。不想,我买书回来不几日,父亲从老家来我家玩,一进我家门,他就迫不及待地从背包里掏出一摞厚厚的用挂历纸包裹的整整齐齐严严实实的书递到我手上。打开一看,哈哈哈,上中下三册一套的《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火红的封面印着父亲红通通的脸膛,那一刻我们父女俩的脸上和心里洋溢出的异样的激动肯定不只是因他送给了我礼物,肯定还因为他确信那礼物一定是我喜欢的。就这样,我的书架上有了两个版本的《刘心武揭秘<红楼梦>》。还读过的一些跟《红楼梦》有关的书恕我不再赘述,因为确实喜欢,所以不忍埋没。
与女性文学有关的书也是我接触较早的。我家有一本快被我翻烂了的《中国女性文学史话》,购书日期是我六岁那年的冬天。我不知道我那教小学数学的父亲在我小时候是不是对我有过什么文学家之类的期许,不然,何以解释在我那么小的时候他便买来这样的书呢?《李清照诗词选读》是从右往左翻页,竖式排版的,灰绿色的封面像极了她生活的那个灰暗却又泛着些光亮的年代。(这样古怪翻页,古怪排版的书虽还有好些,不过,我记得的便只有《花间集选注》《古文观止》《楚辞今译》和《昭明文选》了。)我有点对不起《武曌千秋》《花蕊夫人》《蔡文姬的故事》《秋瑾传》这类书了,这类书父亲随手放在我的书桌上,我也就随手快速翻看完就束之高阁。我从没有过与文学家有关的梦想,辜负了父亲的美意了。后来才知,父亲在文G前是县里的高中语文老师,文'G结束后,他便被自愿地来教小学数学了。
还有一类书也是我爱读的,那便是传记文学。我向来身体不太好,父亲给我一本《居里夫人传》,比较正式地跟我说:“看看居里夫人的生命历程,你的人生就不会有什么事过不去了!”事实也确如他所言。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冬夜居里夫了的被子太薄根本无法抵御寒冷时,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把家里的书一层层地平铺在被子上,她再小心翼翼地从被子的一头钻进去,用她的话来说“书给我的温暖足以抵御任何一场肆虐的寒风”。还记得看完《弘一法师大传》后一段时间,我久久不能释怀,那个曾经风华绝代的翩翩少年,那个用情至深的温情丈夫,那个谱写了悠悠扬扬“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多情才子,那个写尽人间悲欢的话剧天才,怎么就能放下凡人所看重的一切,做到跳出三界五,不在五行中的呢!再后来,读了一些南怀瑾先生的书,比如《真正的修行是红尘修心》《南怀瑾的32堂国学课》等,从这些书里涉猎了一些南先生对修行的见解,似乎能理解李叔同为什么会变成弘一了。再后来,又读了叶嘉莹先生的《荷花五讲》,季羡林先生的《季羡林自传》和《谈国学》《佛》等季先生自选集后,渐渐能体悟到一颗永远探索的灵魂是不容易得到满足的,他们的精神追求应该是到了一个我们平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了,所以,他们要去探索一个更深奥的领域。传记类的书记得的还有《王阳明传》和王阳明的《传习录》。很喜欢喜马拉雅上度阴山先生播讲的《王阳明传》,便买了相关的纸质书来读,可惜《传习录》太“硬”我没能啃得动它。林语堂版《苏东坡传》也颇受我青睐。
因为自己比较喜欢古典文学,一些笔触古色古香的现当代作家的作品也是我喜欢的。张晓风、琦君、龙应台、简媜、铁凝、杨绛、林清玄、迟子建、史铁生等的散文我都是我爱看的,也是我爱推荐给学生们看的。我于2005年暑假购置的曾冬先生的《唐诗漫步》是我特别亲近的。每一首古诗下配着一幅蕴藉深远的插图,多为古朴的泼墨画,画后是一则如诗般灵动小巧的诠释诗意与诗境的散文。每一张纸页都如古画卷轴一样,纸页的边框是取自中国传统图案的万字花格。
写到此处,特别忆起了两本书——第一本是林良先生的《小太阳》。看完《小太阳》后,我真想建议导演编剧些能把《小太阳》搬上荧幕,让太阳温暖的光能照进每一个家庭,照进每一位父亲的心,照进每一位孩童的心。有时,我又想,如果真的把《小太阳》拍出来了,我怕是不敢去看的,我不确定演员们能演好这温暖的小太阳。另一本是丰子恺先生的《无宠不惊过一生》。轻轻的如述家常的口吻,倾尽了一位至真至善至纯的老人对人生的了悟与珍惜。
有一段时间为了解压,也看了一些鸡汤书。在那个时间节点上,有些鸡汤还真的给我了很多营养,很多帮助。有一本《佩蓉的妈妈经》可以算得上是妈妈们的红宝书了。我读了几次,认真记了一本笔记。《水知道答案》系列看似被我无情地归为这类书,实则是我对她最高的最真诚赞誉——据说是来自外太空的水都能感知自己是被善待还是被虐待,并报之以或美或丑的容貌,那我们人类自己呢,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善待万物,不去善待自己。于是,我又想到了《杰奎琳·肯尼迪传》,此书让我看到一个女人只要她愿意善待自己,只要她不放弃自己,她总是可以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的。
遗憾的是,我没有读过比较典型的言情小说。琼瑶阿姨的书我是一本都没有看过的,因为那时,我完全像个野小子,看的全是金庸,古龙,梁羽生。还记得要两天看完陈青云的《鬼堡》四部,躲在被窝里用废了两节电池被妈妈训惨了。
基于工作原因,也读了一些教育与语文教学相关的书。在此特别想提说说李镇西先生的《走进心灵》。我认为自己还是个比较受家长信任的班主任,功劳应该有一半是这本书的。读过的关于语文教学方法的方面的书不是很多,但是文学方面的书还是不少的。除了课本中要求学生必读的书我都会读,还有就是大大小小古今中外的名类名著了。这不由得让我想到了几本外国著作。
《安娜·卡列宁娜》是我高考那天的下午,父亲迎接我出考场时送给我的参考礼物,他反正是这么说的,巧的是,那天也是我的生日。看到此书,我曾暗笑,恐怕父亲是不知道这本书在讲什么吧,他应该只知道这是本名著,便附庸风雅地送给我了,他应该送我《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才对吧!
《荆棘鸟》是我最喜欢的外国著作,没有之一。虽然澳大利亚好像不是什么文化大国,虽然麦考林·卡洛也只是个女性作家,虽然故事的主要脉络也不过是一群普通人的生老病死,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荆棘鸟》成了继《红楼梦》后我最喜欢的。卡森夫人、菲奥娜、梅吉、朱丝婷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出身,不同的选择带给了她们不同的命运,不过,她们有一点是共同的,她们都不在命运面前哭泣,她们都主动让自己的胸膛迎向了那一根最尖的刺,和着殷红的鲜血唱出了最动听的歌。
《黑郁金香》是我初中毕业时自己跑去书店采买的。那时还不知道什么大仲马或小仲马。后来,有一朋友见我书架上有这本书,不解地问大仲马的知名作品那么多,为什么我却买这为本不甚出名的《黑郁金香》,我只想说,不为什么名不名,只为我喜欢。
受《月亮与六便士》的感召,我有点喜欢毛姆了,后来还爱上了《人性的因素》这本毛姆的短篇集子。我发现这些冠以“人性”等看起来高大上的主题,通过他的笔那么一描绘,我似乎也能理解一二了。
说到人性,我想到了《百年孤独》。我接触到此书时,年纪还不大,不敢细看,只草草翻完,那种天昏地暗的阴郁感笼罩了我好久。后来,得知作者马尔克斯是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欲再次捧起《百年孤独》一品,但终因畏惧那种代代传承的孤独做做罢,连带朋友大力推荐给我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也被我冷落了。我无大志,不能如东坡先生那样读尽人间书了。
《摆渡人》系列是我近几年来看到的为数不多的喜欢的外国作品之一。不过,我个人觉得第二部,第三部似乎没有了第一部的吸收力。每一个灵魂都需要被摆渡才能到达理想国,可是谁是我们的摆渡人?看似随机却也有迹可循,也许自己也可接过船桨,做自己灵魂的摆渡人。
因为《麦琪的礼物》,因为《项链》,因为《变色龙》,我认识了“世界三大短篇小说之王”,他们的集子也是我喜欢的。契诃夫、莫泊桑、欧·亨利都是了不起的文学巨匠,他们笔下的人情世故,世态炎凉无不让我动容侧目。
除了热爱文学,我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我也会在我挚爱的文字中去延展我对生活的挚爱。《我能做的就是为你泡一杯茶》是一本浅浅的跟茶有关的书,她不像陆羽的《茶经》那样规范有序,也不像冈仓天心的《茶之书》那样以茶论道,她仅仅像一个邻家小妹一样与你说说她的茶事,她的茶乐,她的茶心。不由得,我又想到了津端英子和津端修一夫妇俩的《小春日和》系列。两位热爱自然的可爱老人回归乡村后的每个日常,让我看到了晚霞漫天的美好。还有一本日本作家是枝裕和的《步履不停》也让我颇有感触,封面上的那句“人生路上,步履不停,总有那么一点来不及”让我明白珍惜家人在一起点点滴滴,胜过任何一句“我爱你”!《平如美棠》淡淡地画,缓缓地讲,慢慢地述说让我似乎对生活的真谛又有了新的认识。
我喜欢一些简单的手工活儿,于是我有关于毛衣编织的初级入门书,有《刺绣基础》,有中国画线描《敦煌壁画飞天百图》,有《色铅笔之旅》,有《家庭养花手册》《绣球的12个月》……
本来,我是为了完成阅读指导师的作业《我的阅读史》动笔来写下这些文字的,可是,写着写着,我发现,我拼尽全力也写不好“史”——我这些文字既不是编年体,也不是纪传体。于是,我只得改标题了。一动了这改标题的心思,“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一句便赫然跳到眼前。是啊,我的每一本书,都是我的一位相知多年故友。我想,他们在书店里时,就在静静地等待我的来临将他们带回家来吧。真不知道还有多少老友还在书店等着我呢!想想都觉得美好。
王阳明见岩中花树时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我想,我的那些书,就如同这些花一般,从来都在我的心上!那就让那些花儿,那些书儿,还有那个我,一道做一棵能开花的枝繁叶茂的树吧,不为别的,只因热爱!
2021年5月于成都家中
(最近两年读得书,再找时间记录下来吧!2023年4月21日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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