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F】
眉戴着只宽边的遮阳帽、白色的贴肉护袖,有点忐忑地坐到驾驶座上,将座椅调得很靠前,似乎这样可以让她更容易操控这台四个轮子的机器。
这和我刚好相反,我总是把座椅调到最后的位置,留出最大的空间,尽量扩大双腿的活动余地。
作为陪练,我比她还要紧张,因为这不像教练车,有副刹车,在正常行驶中遇突发状况,靠手刹所起的作用极其有限。但,一个新手必须经受熟练的过程,我只想着眉能尽快掌握驾驶技巧,因为很快她就要单飞,我也没那么多时间陪在她身边。
起步前,眉看到了反光镜上的一张蛛网。
我的这部车几乎每天都要停在院墙外,一棵红叶石楠后,旁边两棵丝瓜藤顺着插进泥地的竹竿曼延,车底下还有狗尾巴草葎草蒲公英等植物。正是它们生发的好时节,同时热闹的还有许多小飞虫,蜘蛛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辛勤着织网捕捉猎物。
大概是反光镜和车体形成的折角非常适合织网的力学原理,几乎每个早上都会有蛛网挂在上面。
我不想破坏这种自然的造化,也无意影响一只蜘蛛的捕食,更何况织一张网也不容易呢,弄坏它于心不忍。
现实容不得我慈悲,要想不打扰蜘蛛,除非是我不动我的车,我也要生活,当然不可能为了一张蛛网而不开车。
蛛网顽固地存在,哪怕一百公里的车速,也不足以完全摧残它。我没认真去看,网上或者网旁会不会有它的主人?惶恐地经历着极速的惊险。我无暇顾及这些东西。
照例我会在晚上把车停到院墙外,第二天清晨,总会出现一张完整的新网,或挂着细密的露珠,或粘着一两只飞虫。
我希望蜘蛛会改变主意,在蛛网一次次被风速弄的破败之后,放弃这个并不合适的织网点。但这不是我的意志所能决定的,蜘蛛百折不挠着坚持,也许是一只,也许每次都不是同一只蜘蛛。
眉微微蹙了下眉,说,怎么连蛛网都不弄掉?我没接话,也没转头,眼睛余光里瞅见她按下窗玻璃,抽了两张纸巾,仔细地清理了那张蛛网。
她老是说我从来不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说了有用吗?用慈悲的概念作注脚?眉多半会嗤笑我的迂腐,在她的观念里,任一张蛛网挂在反光镜上,那就是我的懒惰不卫生,也是鄙夷我的原因之一,我要争辩,那只说明一个问题,是我在为我的懒惰寻找借口。
也许我不说话还会好一点。
我真不知道现在考驾照的标准,反正不用多长时间也不用多久的实操,很容易就拿到证件。
关于眉的技术我真不敢恭维,我的紧张程度无以复加,好几次说话语速都变了。
又或者是我错了,我是有几十年驾龄的老司机,档位离合器油门方向刹车都可以无差别转换,驾车不需要额外的脑力,几乎都靠条件反射。不像新手,换个档还要瞄一眼档位杆的位置,右手拍档左手方向也会受牵连偏离。
我耐心着解释,倒是眉有点不耐烦,怪我说一大堆说不到重点,刹车太轻时我的提醒她会回一句她掌握好的,她不知道我的脚都在不由自主使劲地抵住了车底。
陪练真不是桩好活。
还是找个地方放松一下,吴家湾,江南僻静处的人工花海。
交流并不一定需要言语,比如一朵花的安静,它调动着身体内的各种原材料,用自己的心意设计出完美的曲线和多彩的颜色,依自己的心意营造特殊标识的气味。
然后等待着阳光雨露,一只昆虫,或是几缕关注的目光。
什么时候人类也可以进化成为一株植物?再也不用被称之为文明的语言和思维,不用各式各样奇诡的揣摩,不用来回着奔波折腾,为一口食物大开杀戒。
清晨,从一场宿醉中醒来,头还在隐隐作痛,脚步有点虚浮,神思恍惚着准备好钱包证件手机充电器烟打火机茶水钥匙,走到车旁拉开车门。
一张新的蛛网柔软地挂在反光镜和车身之间,纵横的线条并不整齐偏很有规律,露珠细碎密集,将蛛丝的弧度压得有点大。
我迟疑了几秒钟,我不知道蛛网背后那只神秘的蜘蛛是否存在,我无法揣摩一只顽固的蜘蛛的想法。
蜘蛛呢?又何尝不是如此,想来以它的经验,它织的这张网根本不会遭遇超出自然的狂风,它,也不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迁徙很远很远的路。
也许自始自终都是同一只蜘蛛,它早已习惯这样的境遇,习惯每晚上织一次网而毫无怨言。
更切合实际的原因远没这么复杂,它只是想捕捉一两只昆虫,以填饱自己的肚子。
是我想多了,包括我那刻意假装出来的慈悲,眉做的对,直接清除蛛网,保持车子的整洁,是最正常的应对办法。
我迟疑了几秒钟,爬上车,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
车速很快提上来了,我瞄了一眼反光镜。蛛网被拉升成半圆形,真是神奇,这么弱的细丝,却承受住了一百公里的风速。我特意百度了一下,相当于十级狂风,大树起拔,农舍倒塌。
那只蜘蛛经历过了,十级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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