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公司开了一天的会，总算把那个棘手的问题给解决了，徐小慧长出了一口气，把其它事务交给副总处理，她要早点回家，晚上，打算给家人做顿丰富点的晚餐，不管再忙，她对吃饭绝不马虎。
今天不想开车，她用手机叫了一辆，刚坐上，司机回头向她确认目的地，小慧一下子楞住了。
“大叔！”她惊喜地脱口而出，司机疑惑地看着小慧，笑了笑：“女士，认错人了吧。”
小慧恍然，跟那位大叔长的真像，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自己的孩子都快小学结业了，大叔如今也是满头华发了，怎么会还开出租呢！
车子在宽阔的道路上稳稳移动，旁边的摩天大楼灯光璀璨，这个城市的夜晚，亮如白昼，小慧的思绪也随着晚风飘回了二十年前与大叔初次见面那天。
路边的长凳上，坐着20岁刚出头的小慧。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服帖地箍成高马尾，齐齐的刘海下面是圆溜溜的大眼睛，脸上还有婴儿肥，胖乎乎的挺讨人喜欢。身上是一件简单的白衬衣，格子短裙，平跟皮鞋，黑西装被她随手搭在旁边的纸箱上，里面有她的水杯、她的包包，她的记事本、工作日志、桌面植物，夹子……，是她在办公室的全部家当。
小慧瞥了一眼箱子，难过地皱起了眉头，眸子里有了水光。
这座南方城市的六月，正处在闷热潮湿的季节，太阳出来的时候，火辣辣地扎在人身上，避无可避。她看着路边刚栽的树木，觉得它们的生命很难延续下去，不是被太阳晒化，就是被大雨浸泡，很快就会褪了颜色，枯了枝叶。
她想起刚来这里的时候，男朋友对她讲的一番话：“我们的条件，都不充许再读研了，到这里打拼，扎下根，别人可以，我们也能行，这里是一座用信念浇灌希望，用努力成就梦想的城市，它能改变我们的命运，不是家乡胜似家乡。”
初来的兴奋面庞还是那么鲜活，可是罗湖的笙歌，福田的繁华，南山的拥挤，宝安的孤寂，原来都与她无关。这是一年来，她找的第七份工作了，也以惨淡收场，一起丢掉的，还有动员她来这里的那个他。
不要再想了，得振作起来！她抱起箱子，向路边走去。
在太阳下站着，心浮气躁，头晕眼花，偶而有车过，听了她报的地名，就开走了，要么就是狮子大开口，让人气愤。就在她心里飘满失望气球时，一辆蓝白相间的出租车停到了面前。
02
她看了看出租车牌号，和车身的标志，半新不旧的车子，外观上很干净。司机是一个和她父亲年龄差不多的人，高高的个子，坐在那，头都快顶到车顶棚了。人瘦瘦的，戴了幅眼镜，不像青壮年人那么精明强干，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讨生活的中年人，还有几分柔弱。
“只要价钱不离谱，就他了。”小慧心里合计着，也在暗暗祈祷这次运气能好一些。
她报出了地名，师傅没跟她讨价还价，只是提出别打表了。她坚决拒绝，用紧紧抿着的嘴唇，无声表达着她的想法。小慧不确定这次协商会不会和以前那几次一样黄了，要是现在有镜子，她就会发现，盯着师傅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乞求。
师傅没说话，同意了她的方案，帮她把东西放进后备箱，还贴心地问她要不要赶时间。
赶什么时间呢？工作都没了，除了那个狭小的只能放下一张床的出租屋，还能去哪呢？她摇摇头。
司机大叔也不是多话的人，车上一片寂静，只有轻轻的乐曲声。走着走着，她看到大片大片绿油油的草地，中间有3棵古树整齐排列着，独立山海间，孤独又浪漫，多么像老家后山岗，道边那几颗树，每次回家远远看到，都有说不清的喜欢，它们站在那，既是对小村落的守护，又是对远方游子的迎接。
“你怎么了？姑娘？哭什么？”司机大叔回头问她。
那些委屈堵住了她的喉咙，逼出了她的眼泪，让她暂时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
大叔把车停了下来，着急地说：“小姑娘，别误会，你不赶时间，我走的这条路和那条路差不多的，没有绕道，不会浪费你的钱。”
她示意大叔继续走，她就想哭一哭，感情的闸门一但开了口子，实在难以把控。
车窗外，蓝天上的云朵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那么悠闲，和这个城市的快节奏毫不相关。绿地上有游人带着孩子在嬉戏奔跑，如绒毯一样的草坪躺上去一定很舒服，闻得到大地的泥土清新，听得到小草们的窃窃私语。
一阵风吹过，绿色的波浪起起伏伏，大树的枝叶摇摆不停，像是要抚去她脸颊上的泪水。等小慧冷静下来，车上的纸巾被拽出了半盒。
大叔一边开车一边劝慰：“小姑娘，别哭了，我真没多收你的钱，你去的地方很偏，平常人都不愿意去的。”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丢了工作再找，这个城市只要有手有脚，饿不死的。”大叔一边说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小慧。
“这是我找的第七份工，我很拼命在做了，可业绩还是垫底。”她抽抽达达地说着，眼泪又跑出来了。
“我们开发的app帮商家推广，挣佣金的，跑了无数趟，也不一定跑赢一单。上回去那个厂，保安拦着不让进，我躲在树林里，趁他们交接班冲了进去，才算见到了主管，可最后也没谈成。”小姑娘像是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地方，一股脑把自己的奇葩际遇都倒了出来。
03
大叔静静地听着，偶而点个头，叹口气，有时又忍不住争辨两句。
“小姑娘，说说我吧，我30年前来这里，别看个子挺高的，没力气，太重的干不了。脑子也没人家灵光，木得发财门路，就干司机这行当了，风里来雨里去，有几年生意不好。我就回老家了，在老家呆了几家又回来这里，老家的钱也不好挣呀。”
“那就咬牙在这里钉着喽，30多岁后遇到个同乡结了婚，后来有个女儿，多了两张嘴，我就跑夜路，天天跑，日日跑，跑到姑娘进了大学。我的娃懂事哈，上学去时跟我说，要我注意身体，以后呀，让她来挣大钱，让享福，哈哈哈哈……”
“妞子，你给你老爸说过这样滴大话没得？能养活自己，有志气。不过大钱哪那么好挣哟？都是辛苦钱！我打拼一辈子，也只给他们娘俩安置了一个小房子，70多平，我家妞子上学的钱，还得继续跑着。“
“也挺好呀。姑娘，你叫啥来着？哦，小慧，我想啊，你跟我家的妞子都有文化，年轻，肯定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强，不过刚入社会，吃点苦头难免的，别个胡思乱想哦，哭哭啼啼的，我看着都伤心，别说你的娘老子了。”
小慧吃惊地看着司机大叔，这番话在她憋闷的脑子里开了扇窗，透过一些气来。是呀，父母吃的苦少嘛？为了供自己家两姐妹读书，两位老人没日没夜地干活，只为少借点钱。她大学一毕业，就来到了这里，也是想挣钱供妹妹读书，让爸妈的负担没那么重。
“走，小慧，你还没吃午饭吧，两点多了，大叔带你去吃个饭。”尽管小慧一再推辞，大叔还是要让她先吃饱肚子，后来都生了气，小慧只得跟着去了。
04
车子又走了一阵，停在一家面馆门前，大叔带着小慧进了门，老板娘热情地招乎他俩坐下，问都没问就端上来两大碗面，看来大叔是这里的常客。
大叔低下头，呼噜呼噜吃了起来，很快，一碗面就见底了。小慧却没有味口，只吃了一点点。大叔生气了，大声说：“吃呀，吃饱了才有力气，吃饱了才不会胡思乱想。要养好身体才有活干。”
许是大叔的声音大了一点，老板娘赶紧过来打圆场，“你呀，你的饭量能跟小姑娘一样嘛？孩子吃的少，就少吗，别说了。”回头又冲小慧说：“妞子，再吃点，你大叔这人最看不得浪费，再吃一点，吃饱就行了。”说完趁大叔出去的功夫，又找来一个碗，把面分开了。在老板娘的帮助下，小慧吃完了这碗面，大叔满意地点了点头，还郑重地交待小慧，啥时候身体都得养好，工作能找到的。
离开小面馆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到柜台边问老板娘：“你这里缺不缺人？”老板娘看了看小慧。大叔补充道：“小姑娘丢工作了，抱着箱子在路边哭，心里不落忍，跟我家妞子大小差不多。我都走过去了，又绕回去载了她，就怕她想不开。你也看见了，能吃一碗面，干活肯定有力气，要是能周转，让她在你这对付几天。”
老板娘想了想，“成吧，我看她穿着打扮可不像是想吃这碗饭的。要是没着落，来我这两天也行。”
大叔一下了轻松起来，他拿起桌上写有老板娘电话的卡片，向外面走去，中间还跑了两步。
等把小慧送到目的地后，大叔把一卷零钱和那张名片一起塞给了她，硬要她拿着。他临别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妞子，晚上要吃饭哦，好好吃饭。”
从那以后，她重新鼓起勇气投入生活工作，再没见过那位陌生的大叔，都没来得及好好说声谢谢！
“好好吃饭”，这四个字伴着小慧在这里摸爬滚打了许多年。每每陷入绝境，她都会去吃一碗面，为自己补充元气，也曾无数次伸出援手，像大叔那样把这四个字送给身处低谷的陌生人。
虽然普通，虽然平凡，但人们在这个城市各个角落辛苦奋斗，并用自己的方式传递着人性的温暖。
要记得，好好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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