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陆晨
恩心如此在上海过了一段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在气温骤降的初冬天气里,阳光却很足,反而给人一种“春天来了”的错觉。她把被子拿出去晒,大敞开的窗户把窗外的蓝色给偷到了家里,一种清冽好喝的空气。她有一种安身立命的踏实感,使她想给自己找些朋友,就可以在这样晴好的天气有人一起出去玩,而不只是躲在家里看书晒被子。
她在文艺青年聚集的网站,拉拉的小组里发了个征友的启示,帖子一下就热闹了起来。恩心一下子忙起来,新加了好几个来留了联系方式的同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这些女孩子,出于各自不同的原因,喜欢着女生,与同性谈恋爱。其实,她们也都是来自各行各业,有正常的工作、生活,有所有一样的女孩子具备的特质,并且健康积极,并无任何不同。
有一个人的留言非常简单:“大T在此,加Q详聊。”
这是周六,恩心洗好了衣服,正逛着淘宝想买件新毛衣,看到了这条留言,就点进去这个人的主页去看。
什么呀!这个人的主页什么东西都没有,留言也没有任何的自我介绍,真是奇怪的人!
最近认识的几个人,都是聊了几句就没话说了,再过几天也就自然地不再联系了。她就随手拿起手机,加了这个“二不二”的人的微信。已是中午,她还在想要不要下楼去,到浦电路上的“黄山菜饭骨头汤”打包个菜饭来吃,又嫌麻烦,随手洗了个苹果开始啃。
“我在吃苹果”她给对方说了这句话作为开场白,好像她们是熟人一样。
她问那人在哪儿,浦东还是浦西?
问了好几遍才听清楚,对方人在美国,名字叫陆晨。
这个陆晨原来是上海的大学毕业的,自己申请了去美国的学校读研究生,学的是电影专业,她在上学路上拍美国校园里的红砖房子给恩心看,仍停留在青葱校园简单的生活。
陆晨问:“你是怎样开始喜欢女生的?”
恩心说:“女孩子之间有同理心,更容易了解彼此。”
陆晨就说,很对。
恩心见状补充:“并且男人嘴唇很硬,舌苔像刷子,亲吻的时候会不舒服。”
陆晨笑说:“原来还有这方面的考虑。只觉女生间的感情很温暖很细腻很美好,像阳光洒在小猫身上,还有大大的落地窗。”
恩心问,美国好吗?
陆晨无限感慨地回答:“这是个自由而有趣的国度。对Les来说绝对是好地方,你的性取向被充分地接受,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那真好,好羡慕你,能走那么远。”
陆晨说,我想在美国结婚,也在等一个能跟我一起流浪的姑娘。
恩心想,可是美国,那么远的地方。
陆晨在那么遥远的国度,两个人还有12小时的时差。
恩心的半夜,是陆晨的中午。恩心工作一上午,正是该跟陆晨说晚安的时候。
从前,陆晨有一个94年的小女朋友,像一匹野马般迷梦与自由的女生,与陆晨在一起那年,刚18岁。
她曾陪她奔跑在北国的雪地,陆晨生长在温润的成都,女朋友的家却是在北方,在那里她第一次经历下雪的冬天。
那一年是她准备着繁琐的出国手续的日子,她把爸妈给的生活费都用来买火车票,穿梭于北方和南方的冬日,一面是正在读高三快要高考的女友,一面是忙于准备的留学申请,准备各种文书、申请资料,全都要亲历亲为。
小马一样的女朋友的高考志愿全部填了成都的学校,陆晨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女孩有浪漫的心性,到爱人从小生长的地方去生活。这样,走她走过的路,看她看过的风景,即使在她出国后,不在自己身边的漫长时日,也好像是跟她的生命、过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太年轻的小马而毕竟当时才19岁,万千的花花的世界等着她去看。陆晨到美国后还未满一个月,就轻易地就察觉到了对方态度的淡漠,忙着加入学生会社团,忙着和寝室里的新朋友培养友情,忙着熟悉大学的校园,忙着逛春熙路……在一颗悬着的心重复着被提起又放下的过程里,最终还是等来了分手的消息。
那段时间她变得自卑又无助,灵魂像在身体里越缩越小,在美国自由而冰冷的天空下,蜷成了孤单的小孩。
住在佛罗里达静谧的小镇,一切还是陌生而新鲜的,也还没有买车,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尚不懂得美国的公交车下车前要按StopRequest司机才会停。有一个黄昏,被载到离住的地方很远的公路上,人又晃神儿,直至看见泛着粉金的河水,才发觉已不知身在何处。她匆忙跳下车,手里又提着几大袋子才从超市采购来的生活用品,心里充满身在异乡那种不踏实的孤独感。
又想起,家,女朋友,上海读的大学,同学,过去,此时都已经很远了。
就像是米兰•昆德拉写的:“一个人生活在异国,就像在空中行走,脚下没有任何保护,而在自己的国家,不管什么人,都有祖国这张保护网,一切都颇具人情味,因为,在祖国,有自己的家人、同事、朋友,可以用童年时就熟悉的语言毫不费力地让人理解。”
而在此时,陆晨就好像是腾空行走的人,她不能往下看,只能往前看,前方一片白雾茫茫却想必十分广阔的天。整个世界,只有前行这一个方向。
有多少情侣都是这样,被一方出国轻易地就把感情打败。
后来,她买了车,德系的老爷车,外型宽大粗犷,不像年轻女孩子开的车,才够带着她的心去驰骋。她开始认识一些新的朋友,开始载妹子去club玩,白天仍照常去学校上课,晚上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那个应该称之为“前任”的人。也在不同的社交网络勾搭女孩子,大多数都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所以遇到恩心的那天,对陆晨来说,只是太平常不过的一天,她像往常一样泡吧、跳舞、艳遇的夜晚。
她只是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计算着时差,在她的半夜里跟她说晚安。而那个时候,她在上海的办公室里,刚做好几个采访,赶了几篇稿子,正要去吃午饭。
原来她是自己住,在一个向阳的小房子里,房间里装修非常破,向外望去却有一排排好看的蓝屋顶。这房子,也是她为了前任的女孩租的,她当了那人半年的“小三”。她急忙租好了这间房子,只想将喜欢的人留住,和她安静幸福地生活在这里。
陆晨问恩心,那我将来回上海,可以来你家蹭住吗?
恩心就说:“好呀,如果你回来没地方住,可以住我这里。”
那时恩心想,横竖也是两个女孩,怎么都没关系的。
恩心讲:“其实我住的房子不好,之前没有租房子的经验,卫生间没有水槽,只能弯腰在浴缸边上洗脸。厨房很窄,柜子都被水泡得边边飞了起来,还有很多蟑螂。窗户只有一层,冬天寒冷入骨。”
“朋友们都说,这里租贵了,要我换,可是我现在,就是很爱这里,它给我一种梦想,我总觉得我住在这里,有一天好像可以到更远的地方去。还有,它虽然是在13楼,不怎么吉利的样子,可我总觉得觉得住在这里,我会变得很有钱。”
陆晨就发来笑脸:这些光是听着都很美好。
恩心就接着发大段大段的自说自话:“不过浦西我也喜欢,好玩,随便走在马路上都好开心。随便藏在一个小地方里,小街小巷的可以发现一个美妙的小咖啡馆,就能呆一下午。”
陆晨说,你是文艺的姑娘。
恩心说,不文艺,人家瘦姑娘是文艺的,我是真去吃蛋糕和焦糖摩卡的。
恩心说,我想养一只小猫,在我在上海能养活自己之后。我捡过一只流浪猫,在大连的家里,现在是爸爸妈妈帮我养着的。
恩心说,经过了张阳,再也喜欢不上男人,在街上看到帅哥,就像看到漂亮动物那般,好比你可以分清哪匹马而眉眼英俊,但不会产生爱慕的感情。
恩心说,最喜欢的一本书,那当然是《蒂凡尼的早餐》。郝丽小姐即使在家也在门上挂着“在旅行中”的牌子,为的只是以防打扰。和她约会的男人会给她50美元去上公共厕所,她就是靠这个为生的。当然,你也会偶尔在图书馆看到她。村上春树形容郝丽的词最准确,说她是“纯洁的放荡感”。
陆晨说:“有个词叫‘浪掷’,形容这种感觉最准确。”
陆晨上课的时候,会偷偷录一段同学做的presentation给她,恩心听不懂,说英语没那么好。陆晨就说,没关系,我教你。
陆晨给恩心拍下随处可见的小松鼠,恩心却说,美国碰上飓风的时候,松鼠怎么办?
陆晨楞了一下,啊?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恩心说,飓风的时候,就用筐把松鼠都接到家里吧,它们会被风吹走的。陆晨狂笑,这居然是她担心的点。
恩心说,蟑螂妈妈在我的杯子里生宝宝了!
陆晨笑说,为什么这么恶心的事情在你那里都变得很童话。
陆晨说,恩心,一个人在上海,又是自己住,会害怕吗?
恩心说,有时候会,每天下班以后,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一片寂静很久很久的时候。
陆晨说,第一次离家的滋味是不好受,我们慢慢来,慢慢变得坚强。
恩心说,但是我很享受,流浪的感觉。
陆晨说,那你跟我流浪到美国来吧,带上一只小花猫。
恩心说,听上去很好。不过,我正享受上海的生活呢。美国,从未想过。
陆晨说,上海。Seeya in December.
恩心惊诧,12月就回来吗?
陆晨回说,I’mnot joking,seriously.Winter vacation.
恩心说,你会回上海吗?
陆晨说,Stayin Shanghai for only one night.
转机吗?
Exactly.Fly back to my hometown the next day.
恩心不知道陆晨为什么突然开始用英语,也许她正在什么party上,和什么美国朋友在说话。那是留学生的世界,彼时她并不能理解。
好匆忙。
Booked ticket before I met you.Will there bea chance we met?
恩。
晚安。
Sweetdr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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