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叔的公主小屋》那篇里大家已经认识我了,我叫朱必胜,我之前做过二十年厨子,现在是公主小屋的主人。我的客人经常问我烹饪方面的问题,我总是不厌其烦仔细地讲解:切成什么形状,需要什么佐料,怎样控制火候等等,显得很高深很专业的样子。
但其实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或者说都不是烹饪的精髓,网上有很多教做法的帖子,不需要我一次次来重复。
况且,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国家和种族,每个地方每一种人群都有自己的菜肴,有数不清的食材和烹饪方法,都写出来的话要绕地球好几圈了。
现存于世教你做菜的书也已经是汗牛充栋,但是没有一本是关于烹饪理论的,厨子就只管做好吃的,不需要理论支撑吗?我觉得是绝对需要的,任何事情,光有手艺不行,做到高级阶段,拼的是内力,什么是内力?内力就是精神之力。
练好内力,让你的烹饪水平突飞猛进,做什么都不在话下。
所以,我要告诉你们做菜真正的重要的事情,只有十六个字,是以我整整二十年超过七万小时的厨房功力,总结出来的十六字宝典:
趁其不备
建立关系
酝酿情绪
讲个故事
大叔最爱的南瓜锅趁其不备的口诀是“快”。
一头蒜,我趁其不备将它拍碎;一根葱,我趁其不备将它斩断;一坨肉,我趁其不备将它碎尸万段等等。
为什么要快呢?只有快,才能最大限度降低食材的痛苦,快到极致可以完全无痛苦,这样一来,食材没有怨气,众所周知,怨气释放毒素,不仅影响口感,还对身体有害。
当你趁其不备将食材塑造成理想形状之后,食材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已经被剁了被拍了,以为自己还是自己,高高兴兴的。
当年我学厨艺的时候,是要学习亲手斩杀动物的。我要感谢我的师傅。他虽然没有说出理由,但是他告诉我要“快”,我是多年以后才悟出其中道理的。
杀家禽家畜和鱼,传统方式是先放血,这是极不科学的。放血的时候,动物们心情很坏。首先,脖子被扭成极不舒服的形状,亲眼看到自己流血导致内心惊恐万分,然后会慢慢感到冷,头晕,眼黑,乏力,最后的感觉是生无可恋。
我们在农村学杀鹅的那次,有个同学以为自己很聪明,懂得了师傅说的“快”。他一刀剁下鹅头,血喷了他一脸,鹅头掉到了地上。还没等他得意一秒钟,鹅跑了,不仅跑,还轻飘飘地甩着脖子,好像不适应突然减少的那一点重量,泥地上留下一串串大小各异的鲜红血迹,只一瞬间,鹅就隐没在菜花田里。
当时正值春天,菜花田很好看。鹅顶着光秃秃的脖子在黄灿灿的菜花丛中穿行,忽隐忽现。
那鹅明明连头都没有了,不可能发出叫声,可我突然想起蒙克的那副名为《尖叫》的画,。
同学们都跑进油菜地去抓鹅,这个说在你那边,那个说在他那边,油菜花被踩得东倒西歪,不见鹅的踪影。有人说沿着血迹找,菜花的叶子上花朵上有点点血迹,但是太稀少,没办法连接起来。
我们十几个小伙子,寻了好一阵,都没有发现鹅的踪迹,油菜田很大,它不可能跑出去的。光天化日之下,它消失了。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它没有头,怎么能准确地跑进菜花田,而不是别的地方?
一头大白鹅,一刀下去,只剩一个鹅头。师傅说不用找了,你们找不到的……后面的话他没有说,我们都感到脊背发凉,害怕他说出什么恐怖的事实。
师傅吩咐砍鹅头的同学:你去洗干净手,挖个坑把鹅头埋了吧。
那个同学照做了,别人想去帮忙,被师傅喝止。我们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独自完成这件事,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大叔最爱的番茄锅因为这次意外,我们的屠杀课程中断了,一个月之后,师傅才重新开始。我们学到了最珍贵的一课,我相信别的师傅绝对不会传授这一招,我说出来你都不会信。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大概,反正现在做厨师也不需要亲手宰杀了。
我师傅的绝招是——点穴,只要快速准确力道足够,就能将活物一指毙命。师傅说,这相当于安乐死,没痛苦。我怀疑我的师傅练过武功,但他从来不说自己的故事,所以在我眼里,师傅是个神秘的人。
后来我有机会出国考察,参观了一个德国的牛屠宰厂,设备很先进。先让牛进入一个封闭的狭窄通道,通道很长,中间弯弯曲曲高低起伏,低处还有水,牛经过时大半截身体浸在水中。德国人解释说,这是一位自闭症学者发明的,意在让牛逐渐放松,丧失主观意识。通道尽头是个圆盘,中间有洞,牛会自动把头伸进洞里,洞四周的机关慢慢合龙,牛头的活动范围受限,外面一个工人手拿电棒,在牛的额头上只轻轻一点,牛庞大健壮的身躯就瘫软下来,一瞬间,生命离开了牛的躯体。。
这跟我师傅点穴的原理一样,但德国这设备造价太高了,不如点穴手经济便捷。
对待蔬菜也是同样道理,植物是有感觉的,你拿个钝刀子切得拖泥带水,菜在刀下哼哼唧唧受罪,鲜味折损大半。
刀,一把快刀;出刀,比刀更快。这是对食材的基本尊重。
大叔最爱的猪锅建立关系
什么菜最好吃?当然是自己亲手种的菜。
什么肉最好吃?应该是自己亲手养大的肉吧。但这个我不能肯定,因为有的人养家禽家畜,养着养着就养成了宠物。宠物肯定是舍不得吃的。比如前一秒还抱在怀里亲昵爱抚的小白兔,下一秒就翻脸取其性命,显得自己像个变态。
如果是自己亲自猎获的动物,那味道必定鲜美。
不论食材从哪里获得,当你拿起它,准备动手的时候,你就要相信,它是你亲手养出来或者是亲手杀死的。
在寒冷的冬天,外面飘着雪,我在温暖的厨房里,看着菜板上刚刚泡过澡的鱼。我亲眼看到它从鱼妈妈的肚子里生出来,然后从一颗鱼卵开始养大,最后我亲手把它从池塘里钓了出来。
池塘里有那么多鱼,为什么偏偏遇上你?那是前世注定的缘分。
我先用锋利的刀在鱼身上划出一条条排列整齐的小口子,撒上胡椒和盐,双手开始给鱼做按摩,从鱼头到鱼尾,从这一面到另一面,手指的力道不轻不重,动作不急不缓。鱼身上的裂口一张一合,充分吮吸着两种调料的味道。肉渐渐松软,它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舒适。它这一生都在池塘里追逐寻找,从未有过片刻的放松,现在,是时候体验生活的真谛了。
按摩完毕,让鱼静一静,回味片刻。
我在大锅里添上水,柴火烧得旺旺的。
我得了片刻的清闲,喝着泡了一夜的浓茶,看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我的厨房是如此温馨宁静,我陪着鱼,鱼陪着我。水蒸气的温度,氤氲出世上最富诗意的画面。
我在大盘子里铺上姜片蒜片,这是我为鱼铺的床,让鱼躺上去,再在鱼的每一道切口里插上一片姜。然后将鱼放入锅中,盖上盖子,添加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只要十五分钟,鱼肉从粉红变成了雪白,出锅。撒上葱丝和酱油,一勺滚油浇上去,刺啦一声,鱼还是那鱼,但我已不是我,我生命中从此多了一道清蒸鱼。
我写这个过程,只是给你提供一个借鉴。你可以给食材赋予任何意义,攀扯各种关系。
面对一坨猪肉,你可以想:哦,这是我爷爷亲自养大的猪,猪圈那么脏,可你的皮肤还是那么白,你睡觉的样子憨态可掬,打起呼噜像开音乐会,如今爷爷已经不在了,就是因为养你累死的。
面对一捆芹菜,你可以想:哦,这是我奶奶的田里种出来的芹菜,那块田里留下了奶奶层层叠叠的脚印和辛勤的汗水,如今田已经不在了,盖成了高楼,我的奶奶就住在上面。
如果是鹿肉,你要知道,这不是一般的鹿,它的角做成了漂亮的鹿角椅,供奉在欧洲国王的打猎城堡里,如今你要吃它的肉,你要不是国王的亲戚还能是谁?况且,打猎的时候你最勇猛,立即被一位公主爱上了。
拿出那块尘封已久的火腿,我记得,这是初恋女友送给我的分手礼物,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当时女友不小心劈腿了,送我火腿寓意着她曾经跟我有一腿,使我不至于太绝望。然后,我就做出了初恋的味道。
今天,我做的是鸭子。
春天的时候,我把花园里的小池塘填上土,撒下一些大米的种子,灌水。
等大米的苗长高了,放两只小鸭子进去自由地捕食鱼虾。
过完夏天,收成了三斤大米。过完秋天,鸭子长肥了。
今天我终于下定决心,割下了鸭子的两片胸脯肉(不要问我是鸭子活着的时候割的还是死了以后割的),用少许油煎到八分熟,里面的肉略微粉红色才能保持肉质的细嫩。然后用橙子做了酱,配上两样蔬菜,这时候,收成的大米刚好煮熟,可以上桌了。
可惜这样朴素精致的美食一年只有一次,等我研制出三季稻和长着三对胸脯的鸭子,就可以一年享用三次了。
前两个口诀讲到这里,后面的两个口诀请看《大叔的粉红厨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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