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紧闭双目睡着。他站在床边看着我,内心充满了不解。妈妈让他摸摸我,他就伸手摸了摸我,眉头依然紧锁。
那年他两岁,沉默寡言,性格温顺,若有所思,闷闷不乐。
我对他最早的记忆是小小的我站在小小的他面前,接过来半片泡泡糖,放进嘴里。“不可以吞下去,不然肠子会粘起来。”他说。我“唔”地瞪着他,说:“我吞下去了,怎么办?”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仿佛看见了宇宙中一切事物最无解又最荒唐的本源,无言地走开了。
小时候他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生病,像个树熊挂在妈妈身上,啼哭不止。我是很好伺候的老二,从小嗜睡,一点儿不麻烦人。当一家里有两个小孩,他们大概总是要呈现这么迥异的形态来。我俩的差异从始至今,明灭交替。
我从来没有那种放学回家跟哥哥说“二蛋欺负我”然后哥哥二话不说操起家伙就冲出去把那小子揍个五颜六色的故事。大部分情况下我是如此的BH和野,以至于我爸跟他说“你也不管管你妹”然后他内心独白“我怎么管啊”。他天然带来一股善良,对一切造物都充满慈悲之心,从来没有干过杀小鸟捏蝴蝶之类的事情。他对我,从开始大概也不过是这种爱护,偷了妈妈的钱买零食分给我吃,结果是我看着他挨这辈子唯一一次我爸的打。直到现在说起这件事,他都会很鄙夷地看着我,说:“你这条友!”但是他大概不记得后来他因为没做作业挨打的时候,我在边上哭得妈妈打不下去。理论上应当抢夺资源的双方,发展出这样的情谊是神奇的——或者叫物伤其类?
他感性细腻,不免失于忧郁。换了一个城市之后,交了一些奇怪的朋友,他倒开始变得开朗。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俩都是内心纯洁的人,知道事情尚有光明的可能性,对我们很重要。
可能也是我的叛逆期拉长并稀释了,我也开始理解家人并快乐的融入家庭生活中去,不再干对着墙角写诗的事情。那段时间我们的谈话比较多,虽然很多事情对于我对于他都还是无解。初中的时候我对成绩还是介怀的,压力大得在房间里拿圆规扎自己的手背,他在赶去上晚修前带我在楼下走了一圈。他很替人着想,而我更多在关心自我。刚开始学化学的时候我一团糟,让他给我辅导,才开始,他说了一句什么话刺伤了我,我就直接流泪给他看并表示“不用你讲了”。现在想起这星球上让我无压力任性和撒娇的男人大概就他和徐总——我在爸爸面前都会硬撑。
我和他会勾肩搭背逛街以致被人误认为是“有夫妻相”的情侣,当年体重尚轻的时候也会说“背我”然后就趴到他背上,甚至因为恐怖片里的衣柜和我房间里的一样而抱着枕头到他房间睡。
很多人希望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因为可以被保护。我更看重的是他在精神层面上给我的影响,例如小时候一起看的《十万个为什么》(里面说宇航员刷牙之后不吐沫,他真的实践了一次),思考的层次递进,以及掉书袋。徐总跟他第一见面的时候找话题,就说:“广州比深圳冷吧?”他严肃地点点头:“是的,因为广州的纬度呢,比深圳高……”后来徐总心有余悸地对我说:“怪不得你……”而我已经笑得不能自已。
他找到一份很适合他的职业(而我还是时时想起他无赖或猥琐的样子),我还是在职场江湖上漂着。我想我俩可能还是要继续交替明灭下去,让父母永远都有事情可以忧心。
我结婚的时候送了一条裤子给他,因为我抢了先。而我当时的嫂子-to-be也在我的婚礼上登场了。我嫂子大方独立且热爱家庭,以至于我找不到一个值得上女性论坛大爆隐私的借口。如今他也要做爸爸了,俗世的步伐在我俩身上都平缓有序。有时候抱着我的儿子,我会想起他也有那么小那么柔软的时候,就觉得逝者如斯,值得赞美。
2014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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